大巴车象是风浪里的一叶扁舟,在盘山公路上颠簸。
江晚絮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絮絮,喝口水。”
外婆心疼地递过来一个水壶。
江晚絮接过来,勉强扯出一个笑。
“外婆,我不渴。还要多久才到?”
听到江晚絮的话,外公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快了,前面那个镇子落车,咱们换车进山。”
江晚絮点点头,看向窗外。
外面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象是一道道天然的屏障。
隔绝了繁华,也隔绝了那个男人。
顾彦廷。
此时此刻,你应该已经发现我走了吧?
你会生气吗?
还是会象丢掉一件旧玩具一样,转头就忘了我?
我们之间,隔着人命。
隔着血海深仇……
车子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镇停了下来。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乱哄哄的。
到处都是吆喝声和摩托车的轰鸣声。
江晚絮一落车,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絮絮!”
外婆吓得惊叫一声。
江晚絮咬着牙,硬是用手撑住了膝盖。
那一瞬间,剧痛钻心。
可她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当初被抽骨髓的痛,被推下楼梯的痛,这点痛简直象是挠痒痒。
“我没事,外婆。”
江晚絮站直了身子,把那个最重的行李箱抢了过来。
“外公,咱们去哪坐车?”
外公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老泪。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那边打个电话。”
外公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给谁打?”
江晚絮问道。
“给老家的支书。”
外公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咱们那老屋十几年没住人了,不得让人家帮忙开个锁,通个电?”
江晚絮想了想,也是。
“那您快去快回,我和外婆去那边买点水果。”
外公点点头,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电话卡,步履蹒跚地走向电话亭。
江晚絮看着外公的背影,心里酸涩难当。
曾经的外公,也是大学教授,也是桃李满天下。
如今却为了她,要在这个年纪背井离乡,躲进深山。
我是个罪人。
江晚絮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她扶着外婆,走向路边的一个水果摊。
“大娘,这苹果怎么卖?”
江晚絮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
卖水果的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愣住了。
这姑娘长得真俊啊。
虽然脸色白得象纸,穿得也朴素。
但那股子气质,就象是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
跟这个脏乱差的小镇格格不入。
“两块五一斤,自家种的,甜着呢!”
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江晚絮挑了几个红彤彤的苹果。
顾彦廷说过,要给她削一辈子苹果……
呵。
江晚絮自嘲地笑了笑,付了钱。
另一边。
外公先是给村支书打了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后。
然后,他的手手颤斗着,按下了那串号码。
顾彦廷的私人号码。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
快得不可思议。
仿佛对面的人一直守着手机,连眼睛都不敢眨。
“晚晚?!”
电话那头,传来顾彦廷嘶哑的声音。
带着极度的压抑和疯狂,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斗。
外公拿着话筒,深吸了一口气。
“顾家小子,是我。”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
紧接着,是顾彦廷粗重的呼吸声。
“外公……”
顾彦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恳求。
“晚晚呢?她在不在?”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外公的心,硬了硬。
“我不会让她接电话的。”
“顾彦廷,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外公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我们还没死。但也请你,当我们死了。”
顾彦廷赶忙道歉。
“外公,我知道错了……”
“当年的事,我有罪,我也在查,如果是我的错,我把命赔给舅舅都行!”
“求您,别带她走,她身体不好,受不了颠簸的!”
“她腿还疼着,还没吃药,外面又要下雨了……”
顾彦廷语无伦次地说着。
他每一句话,都在担心江晚絮。
外公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两家的仇恨。
或许,这小子真的是个好归宿。
可惜,没如果。
“既然知道她身体不好,就别再来打扰她。”
“顾彦廷,只要你不出现,她就能活。”
“你若出现,我就带着她,死给你看。”
说完,外公“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拔出电话卡,用力折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外公象是老了十岁。
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正给外婆擦汗的江晚絮。
絮絮,别怪外公心狠。
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你夹在中间生不如死,不如彻底断了念想。
“外公,打完了?”
江晚絮看到外公回来,连忙迎上去。
“恩,打完了。”
外公挤出一个笑容。
“支书说了,会在村口接咱们。”
“走吧,车来了。”
一辆破旧的小巴车停在了路边。
车身上全是泥点子,排气管冒着黑烟。
江晚絮扶着外婆,提着行李,挤上了车。
车里弥漫着一股鸡屎味和劣质烟草味。
江晚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发动,向着茫茫深山驶去。
夜幕降临。
山里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车灯那两束昏黄的光,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
这哪里是路,分明就是悬崖边的一条羊肠小道。
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
深夜十一点,车子终于在一个黑漆漆的村口停下了。
“到了到了!终点站!”
司机大喊一声。
江晚絮下了车。
冷风呼啸而过。
这里比京市要冷得多,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絮絮,冷吗?”
外婆要把身上的旧棉袄脱给她。
“我不冷。”
江晚絮按住外婆的手,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顾彦廷之前非要给她买的羊绒披肩。
披在身上,确实暖和。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该死。
怎么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那个……是江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