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苏晚手中的搪瓷杯还在微微晃动,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如同死神的鼻息,冰冷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陆封驰并没有表现出寻常人面对死亡时的惊慌。
相反,他原本懒散靠在床头的身体骤然紧绷,肌肉线条如猎豹般隆起。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森寒杀意。
他缓缓伸出手,从苏晚手中接过水杯,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斗。
“确定吗?”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嗓音低沉,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
“错不了。”苏晚从随身的急救包里取出一根银针,探入水中。
几秒钟后,银针拔出,针尖并未变黑,但她神色依旧凝重,
“氰化物,提纯度很高,这种剂量,一口就能要了你的命。
银针试不出来,但我对这种味道刻骨铭心。”
陆封驰将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咄”响。
这声轻响,象是某种开战的信号。
“勤民。”
陆封驰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
守在门口的赵勤民立刻推门而入,还以为是团长有什么吩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团长,啥事?”
一进门,他就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
团长坐在床上,面沉如水,那股子只有在战场上即将发起冲锋时才会出现的压迫感,让赵勤民本能地立正站好,收敛了笑容。
“这壶水,是你刚才去打的?”陆封驰指了指桌上的暖水瓶。
“是啊。”赵勤民有些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
“就在走廊尽头的开水房,刚烧开的,热乎着呢。”
“打水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陆封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赵勤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赵勤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收起嬉皮笑脸,眉头紧锁,开始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刚才打水的画面。
“开水房那时候人不多……我去的时候,正好有个人往外走。”
赵勤民一边回忆一边比画,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走路有点发飘。
我急着回来,在门口跟他撞了一下。”
苏晚心头猛地一跳,某种预感在脑海中成形。
“撞了一下?”她立刻追问,“是不是撞到了你的暖水瓶?或者是你的手?”
“对!”赵勤民猛地一拍大腿,“就是撞到了暖水瓶!当时我还骂了一句没长眼,
那小子也没回嘴,低着头匆匆忙忙就跑了。我看瓶胆没碎,也就没当回事。”
“那个人长什么样?”苏晚的声音冷了几分,“是不是个子不高,有些驼背,眼神飘忽不定,左边眉毛上有一颗黑痣?”
赵勤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苏晚:“嫂子神了!就是那副德行!看着就贼眉鼠眼的,不象个好东西!”
是李狗蛋。
苏晚和陆封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那就对上了。”苏晚转过身,看着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杯,语气平静得可怕,
“毒不是下在暖水瓶里的,那时候瓶塞盖着,他没机会。毒,是涂在水龙头上。”
赵勤民听得云里雾里,但“毒”这个字眼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毒?嫂子你是说……水里有毒?”
“氰化物。”苏晚解释道,“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投毒手法。
投毒者只需要将高浓度的毒药粉末或者液体涂抹在开水龙头的出水口内侧。
第一个去接水的人,滚烫的开水冲刷下来,会将毒药瞬间溶解带入瓶中。
而随着水流的冲刷,水龙头上的毒药残留会被冲刷殆尽,后面再去接水的人,根本查不出任何异样。”
赵勤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冷汗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死死盯着那个水杯,喉咙发干,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团长……我……我差点害死你!”
如果不是苏晚警觉,这杯水一旦喂进陆封驰嘴里,那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他赵勤民,就成了亲手毒杀首长的凶手!
“站直了!”陆封驰一声低喝,止住了赵勤民即将崩溃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敌人处心积虑,防不胜防。”
“是那个李狗蛋干的?我现在就去崩了他!”
赵勤民双眼赤红,转身就要往外冲,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回来!”陆封驰冷冷地叫住他,
“你现在去,有什么证据?凭他撞了你一下?还是凭水龙头那早已被冲刷干净的痕迹?”
赵勤民硬生生止住脚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
“那咱们就这么忍了?”
“忍?”陆封驰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床单粗糙的纹路,
“我陆封驰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忍字。
不过,要抓就要抓活的,还要把后面那条大鱼一起钓出来。”
苏晚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严实了一些,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李狗蛋是吴中军的远房侄子,也是他的狗腿子。”苏晚分析道,
“但他只是个执行者。关键是,吴中军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陆封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吴中军这个人,我了解过。贪财好色,嫉贤妒能,但他骨子里是个怂包。
他在医院作威作福还行,杀害现役军官,还是战斗英雄,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这要是查出来,是要上军事法庭枪毙的。”
“除非……”苏晚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封驰,
“除非有人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利益,或者,有人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还记得之前在办公室,他对我说的话吗?”
陆封驰目光一凝:“什么话?”
“他说,年轻人不要太气盛,有些人,不是我能惹得起的。”苏晚复述着吴中军当时的神态,
“那时候他虽然愤怒,但语气里透着一种有了靠山的底气。
而且,他针对的不仅仅是我,更是躺在病床上的你。”
陆封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瞬间,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型。
这根本不是什么医院内部的职场倾轧,也不是吴秀清那点争风吃醋的儿女情长。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精心策划的连环谋杀。
吴中军,不过是对方手里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看来,当初那笔帐,还没算完啊。”陆封驰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有些人以为我废了,就能随便捏死。那我就让他们看看,剩下一口气的陆封驰,照样能咬断他们的喉咙。”
他看向赵勤民,语气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给军区打电话,请求直接汇报。”
赵勤民浑身一震,啪地行了个军礼:“是!”
十分钟后。
军区大院,司令办公室。
李司令听着电话那头陆封驰简明扼要的汇报,脸色黑得象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握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猛地一巴掌拍在实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文档和茶杯齐齐跳起。
“混帐!简直无法无天!”
李司令的咆哮声在办公室内回荡,吓得门外的警卫员都缩了缩脖子。
“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敢对战斗英雄下毒手!这帮杂碎,是当我们都死了吗?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着话筒沉声道:
“封驰,你的判断没错。这绝对不是吴中军一个副院长能干出来的事。
看来,当初那条漏网之鱼,终于忍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首长,我请求行动。”陆封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静得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好!”李司令眼中精光爆射,“既然他们想让你死,那咱们就给他们演一出好戏。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敢把手伸到我的地盘上来!”
电话两头,一老一少两只狐狸,迅速敲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计划。
挂断电话后,李司令立刻拨通了另一个内线号码。
病房内。
放下电话的赵勤民回到房间,看着陆封驰和苏晚,等待指示。
陆封驰靠回床头,看着苏晚,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信任。
“苏苏,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苏晚挑了挑眉,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辫子,将头发揉得凌乱,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眼药水。
“客气。”她往眼睛里滴了两滴药水,眨了眨眼,瞬间,眼框通红,泪水盈盈,整个人透出一股惊慌失措的破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