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的哭声渐渐远去,在几个好心邻居的七手八脚下,一辆简陋的板车被找来,将气若游丝的林晓翠抬了上去,朝着家的方向拉去。
牛棚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还未散去,对着那远去的板车指指点点,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造孽啊,张建军那个杀千刀的,对着自己怀了崽的婆娘下这种毒手。”
“我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游手好闲,就晓得在外面瞎混。”
“这下好了,孩子没了,人也去了半条命,林家这回可是倒了血霉了。”
议论声随着人群的散去而渐渐消失,牛棚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麦小冬还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憋得通红。“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男人!他就不配当人!”
乔苗苗也红着眼圈,跟着附和:“就是,简直猪狗不如!等赵村长回来,必须让他把张建军抓起来,送去劳改!”
苏晚疲惫地靠在灶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将一根根沾着血污的银针用布仔细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收回针袋里。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抽离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脑子里那片血色暂时驱散。
陆封驰一言不发。他默默地拎起墙角的水桶,走到牛棚外,打来一桶还算干净的雨水。
他走回来,将水桶放在那块沾满血迹的木板边,拿起一块破布,浸湿,然后拧干。他弯下腰,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木板上的血渍。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嫌恶。暗红色的血污在他的擦拭下,逐渐淡去,最后被清水冲刷干净,只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个字,但那沉默的行动,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牛棚里那股焦躁愤怒的气氛,慢慢沉淀了下来。
麦小冬和乔苗苗的咒骂声也渐渐停了。她们看着陆封驰宽阔的背影,再看看苏晚苍白的侧脸,心里那股火气,莫明其妙就散了大半。
与此同时,新上任的村长赵富贵家里,正上演着另一场闹剧。
林母一头冲进院子,也不管赵富贵正在跟几个村干部商量着怎么修复被洪水冲垮的堤坝,一屁股就坐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哎哟喂!我不活了啊!没天理了啊!”
她一拍大腿,惊天动地的嚎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院子。
“赵村长!你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那杀千刀的张建军要把我女儿打死啦!我的外孙也没了啊!”
赵富贵本来就因为村里这一堆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两天两夜没合眼,此刻被这魔音贯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仁都快炸开了。
“林家嫂子,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他耐着性子劝道。
“我起不来!我女儿都快没命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啊!”林母在地上撒泼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张建军那个畜生,打我女儿!把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没了!现在我女儿就剩一口气了!你们要是不管,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门口!”
周围的村干部和村民一听,顿时一片哗然。
赵富贵一听出了人命,还是牵扯到肚子里孩子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行了行了!你先别哭了!”他头痛欲裂地吼了一声,然后对旁边一个民兵吩咐道,“去!把张建军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没过多久,张建军就被两个民兵“请”了过来。他一脸的不耐烦,衣服还算整洁,完全看不出刚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他一进院子,看见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林母,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吊儿郎当地开口:“哭什么哭?一大早就号丧,晦不晦气?”
“张建军!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女儿的命来!还我外孙的命来!”林母一看到他,顿时疯了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
“哎哎哎!干什么!”张建军灵活地一躲,两个民兵赶紧把林母拉住。
“张建军!”赵富贵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地质问道,“林家嫂子说你动手打了林晓翠,还导致她小产,有没有这回事?”
张建军闻言,嗤笑一声,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至极的嘴脸。“赵村长,你可别听这个老虔婆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动手了?”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我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累得要死,她林晓翠就跟个疯狗一样追着我问东问西,我烦了就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没站稳,脚底一滑摔倒在门坎上的!关我什么事?”
“你胡说!”林母气得浑身哆嗦,“你明明就是对着她肚子踹!我亲眼看见的!”
“你亲眼看见?”张建军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不是在自己屋里吗?墙是透明的?
再说了,她是我媳妇,我疼她还来不及,我打她干嘛?她肚子里那还是我的种呢!我图什么?”
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赵富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林母,又看看周围的村民,问道:“事发的时候,有谁看见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那会儿天刚亮,又下着雨,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谁会注意到别人家的事。
没有证人,林晓翠又昏迷不醒,无法对质。
赵富贵只觉得一阵无力。他狠狠地瞪着张建军,语气严厉地警告道:“张建军!我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林晓翠现在因为你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这是事实!
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照顾好她!
要是再让我听到你闹出什么幺蛾子,我绝不轻饶!”
说完,他也只能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林母还想再闹,却被几个邻居七嘴八舌地劝着拉走了。
张建军撇了撇嘴,吊儿郎当地转身离开,那背影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这场为林晓翠讨公道的闹剧,就这么不了了之。
牛棚里,苏晚刚刚喝完半碗冷掉的粥,正想靠着椅背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捂着肚子,脸色蜡黄地跑了进来。“苏……苏知青……”
苏晚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早上起来就上吐下泻,肚子疼得厉害,快……快不行了……”那汉子说着,弯下腰就干呕起来。
苏晚扶着他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她问了几个问题,心里有了数。
“是急性肠胃炎,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转身从自己的背篓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药包,
“这是调理肠胃的,你拿回去,一天一次,三碗水熬成一碗。”
“谢谢苏知青!谢谢苏知青!”汉子千恩万谢地拿着药走了。
苏晚刚松了口气,以为这只是个例。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五个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征状几乎一模一样,
全都是腹痛和腹泻还伴有高热等征状,一个个脸色惨白,虚弱不堪。
牛棚里一时间挤满了人,呻吟声此起彼伏。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对劲。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吃坏了肚子。这么多人同时发病,征状又如此相似,这更象是一场爆发性的疫病。
洪水过后,最容易发生的就是瘟疫。水源被污染,食物腐烂,蚊蝇滋生,这些都是瘟疫滋生的温床。
她一边忙着给村民们诊脉、开药,一边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就在这时,牛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个四十多岁的婶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一岁多的孩子,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那孩子软绵绵地耷拉在她的怀里,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苏知青!救命啊!”那婶子哭得嗓子都破了音,“我儿子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