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
洞口的瓢泼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屋檐滴水般的馀音。
一缕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潮湿晨光,挣扎着穿透薄雾,斜斜射入山洞深处。
苏晚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浮起。
她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不是冰冷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片坚实温热的所在。
一个强壮有力的臂膀横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固定住。
她的脸颊正贴着一片滚烫的肌肤,耳边是沉稳而规律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这声音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恐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苏晚僵硬的,一点点的,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线条分明的锁骨,以及敞开的白色衬衫。
她的整个身体,竟然都被裹在了陆封驰的衬衣里,与他紧密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回笼。
他用身体为她取暖。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脸颊轰然炸开,热度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脖颈蔓延至耳根。
她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她悄悄抬起头,视线越过他的下颌,落在他沉睡的脸上。
褪去了平日的冷峻和锐利,睡梦中的陆封驰显得格外安静。他的眉宇舒展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微抿着。
洞外的光线愈发明亮,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
苏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掉了一拍。
就在这时,那双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要醒了!
苏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逃离。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然而她刚一动,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
“唔……”
一声闷哼,她被重新按回那片滚烫的胸膛。
陆封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初醒时还带着一丝迷朦,但在看清怀里满脸通红、惊慌失措的苏晚时,瞬间变得清明。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山洞里跳动的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尚有馀温的灰烬。
可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比昨夜篝火最旺时还要灼热。
陆封驰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似乎也才反应过来两人此刻是何等亲密的姿势。
他闪电般松开了手臂。
苏晚终于获得了自由,她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退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尴尬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发酵。
陆封驰坐直了身体,他没有看苏晚,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那条受了伤的腿。
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从初醒的慵懒和一丝不自然,迅速转变为全然的错愕。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腿。
他又一次,曲起,伸直。
原本那种钻心刺骨的剧痛,消失了。
连之前那种肿胀到要炸开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除了肌肉还有些许劫后馀生的酸胀感,那条腿……竟然已经行动自如!
陆封驰猛地抬起头,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向苏晚。
那视线里没有了暧昧,没有了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探究,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穿。
苏晚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发现了。
他肯定发现了。
两人穿上了被烘烤的干爽的衣服。
陆封驰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躯在洞内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迈开长腿,在原地走了两步,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数小时前还被困在洪水中,濒死的状态。
苏晚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小背包,心里七上八下。
陆封驰走到洞口,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湿滑泥泞的山路,然后回过头,朝她伸出了一只宽厚的大手。
他的话语简单而坚定。
“跟紧我。”
苏晚看着那只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艰难。
洪水退去,留下一片狼借。山路被冲刷得面目全非,到处是倒塌的树木和松动的泥石,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陆封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他用身体为苏晚挡开横斜的枝桠,在每一个陡坡处,都会收紧手臂,将她稳稳地带下来。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隐约听到了人声。
“下面有人吗!”
“听到请回答!”
是搜救队!
陆封驰立刻扬声回应:“我们在这里!”
很快,几个身穿救援服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当看清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从深山里走出来时,搜救队员们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你们……你们是从上面下来的?”为首的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以为那片局域已经没人了。”
在简单的交接后,苏晚和陆封驰被搜救队护送着,继续往山下走。
当他们终于回到村子时,天色已经大亮。
雨彻底停了,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是比暴雨更令人窒息的阴霾。
整个村庄,被洪水揉躏得满目疮痍。
许多土坯房在洪水的浸泡下已经坍塌,变成了一堆堆黄色的泥土。
幸存的村民们站在自家的废墟前,脸上挂着泪痕,眼神空洞而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沉重的悲伤。
“全完了……全完了……”
“大队部整个被冲垮了,什么都没剩下!”
“是啊,我听说了,里面的户籍本子、工分帐本,还有那些文档,全被水冲走了,一张纸都没捞着!”
“那我们今年的工分可怎么办啊?”
村民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苏晚的耳朵里。
陆封驰牵着她的手,穿过一片狼借的村道,回到了他们居住的牛棚。
牛棚的情况同样糟糕。
洪水倒灌进来,屋里积了半尺深的泥水,那张简陋的木板床被泡得变了形,所有东西都东倒西歪地漂在水上。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这片废墟,都没有说话。
下一秒,两人却有了极其默契的动作。
陆封驰挽起袖子,开始将泡在水里的杂物搬出去。苏晚也找来一个破了口的瓦盆,开始一盆一盆地往外舀着泥水。
他们没有交流,只是埋头做着手里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牛棚的门口,挡住了透进来的光线。
那是一个老人,身形清瘦,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箱。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虽然沾了不少泥点,却依旧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
“两位,行个方便。”老者的嗓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老朽被这场大水困在了山里,一天一夜没沾过水了,能否讨口水喝?”
话音未落,正在清理东西的陆封驰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高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苏晚面前,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一双锐利的黑眸带着审视和警剔,直直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苏晚从他宽阔的肩膀后探出头,悄悄打量着那个老人。
她的视线落在了老人那双背在身后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了皱纹,指腹和指节处,有着一层格外明显的、淡黄色的厚茧。那是常年捻动药材和捏握银针才会留下的痕迹。
苏晚的心,咯噔一下。
是他!原书中救了陆封驰的老中医。
就在苏晚认出对方身份的同时,那老者的视线也在屋内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陆封驰的腿上。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道精光。
老人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得不容置喙。
“年轻人,你腿上的伤,本该寸步难行,如今却能行动自如,可是遇到了什么奇人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