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牛大力一家子坐着驴车，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牛家村。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村子，牛大力长舒了一口气，低骂了一句：“他娘的，可算是到了。”
这一道上，土路坑洼不说，逢着上坡路，驴车轱辘直打滑打滚，牛大力就得麻溜下车，弓着腰往前推，累的浑身都冒汗，裤脚粘的黄泥都结了硬块。
“吁！”车老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驴车稳稳停下，回过头冲着牛大力喊道：“大兄弟，到地方了。”
牛大力点了点头，冲着车老板说了一句：“辛苦了，大哥。”随后掏出五毛五分钱递给他。
车老板接过钱，数了一下，咧嘴说道：“客气啥。不过大兄弟，以后你要是再回来，还是雇个马车或者牛车吧，我这小驴车，还真盯不住你这一家。”
确实，牛大力这一家子可不是轻巧的分量。他自己快200斤的身板，老大老二这些半大小子，个个也都有百十斤，大大小小加起来，七八百斤是有的，快半吨的重量。
这小毛驴一路拉着，属实有点费劲了。平道的时候还好点，可前几天还下过雨，山路上泥泞打滑，这驴车根本就撑不住劲，全靠牛大力下车硬推。
牛大力冲车老板笑了笑，转身拎起行李，招呼着刘改花和八个儿子下车，领着一家人往村里走。
此时正是晌午吃饭的时辰，村里静悄悄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着袅袅炊烟，靠山的小山村，烟火气裹着柴火的焦香在半空里飘着，路上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牛大力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他还一直在琢磨，想着该怎么和村里的人打招呼。
毕竟他是穿越过来的，就怕到时候人家跟他搭话，他认不出对方，露了破绽。
这会儿村里没人，自然不用考虑这些事情了，他径直领着一家人往原身的家走，没几步路，就到了自家的院子门口。
这是这个时代北方农村最常见的一种小院，依着后山的缓坡而建，院墙是黄土掺麦秸秆夯出来的，堪堪半人高，墙头上爬着干枯的藤条，墙根下码着整整齐齐的柴火垛。
院门是两扇老旧的榆木柴门，没刷漆，木纹被摸得发亮，门栓是粗实的枣木杆，门框上还贴着张褪色的红纸，边角卷着，看着就透着一股子踏实的烟火气。
牛大力站在院门口，脚步顿住了，没敢立刻推门。
刘改花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温温软软的，轻声说道：“当家的，咱们进去吧，我瞅着烟囱冒烟呢，咱娘这是在做饭呢。”
牛大力脸上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眉头也微微皱起。他最怕的就是进去后挨他爹的骂。
从原身的记忆中来看，他爹牛老根是个脾气暴躁的老汉，一辈子性情刚烈，最看不上的就是原身那副遇事就怂、任人欺负的窝囊脾气。
早先年老爷子还总骂他、管他，可自打原身结了婚、生了孩子，老爷子也慢慢寒了心，索性就不再多管。
可这次城里的事，明显是戳了老爷子的肺管子。从媳妇刘改花先前的话里就能听出来，老爹铁定是怪原身窝囊，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第一时间还手。
也正因如此，就算是他穿越过来直接就替原身报了仇，把那些欺负人的杂碎狠狠收拾了一顿。
只是这动手打人的事，估摸着还没传回村里，老爷子压根不知情，这会儿指不定还以为他还是那个怂包，等着好好数落他一顿呢。
那股子忐忑顺着脊梁骨往上冒，原身刻在骨子里的怕爹的本能，也丝丝缕缕传染到了他身上，让他心头发紧。
刘改花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和不安，抿嘴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柔声说道：“当家的，别怕，进去后我护着你。爹能打你、能骂你，可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放心，真要是爹真要动手打你，我肯定拦着。”
牛大力一听这话，心里那点忐忑瞬间散了大半，立马挺直了脊背，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粗着嗓子道：“没事，我这么大的人了，爹还能真打我？
再说，他这么多亲孙子都在跟前，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动我。”
心底暗暗为自己打完气，他扬声喊了一句：“走！”
抬手就推开了那扇榆木柴门，抬脚往里走。
一家人刚转过影门墙，牛大力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都下意识绷紧了。
就见当院里，杵着一个花甲年纪的老头。
脊背挺得笔直，半点没有老态，黝黑的脸膛绷得跟块生铁似的，颧骨上的褶子拧成一道深沟，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威严，手里紧紧捏着一杆旱烟袋，烟袋锅子上还滋滋冒着火星，烟气袅袅往上飘。
正是他爹，牛老根。
“爹。”牛大力喉头滚了滚，下意识喊了一声，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几分。
刘改花连忙上前一步，跟着柔声喊：“爹。”
身后八个小子也齐刷刷的仰着小脸，脆生生的喊：“爷爷！爷爷！爷爷！”
老爷子牛老根眼皮都没眨一下，只狠狠瞪了牛大力一眼，那眼神里的火气，几乎要烧出来。
可转眼看向刘改花时，脸色却缓和了大半，嘴角还扯出一点浅淡的笑意，语气也软和下来：“老二家的，你娘在厨房里忙活做饭呢，我和你娘只做了俩人的饭，肯定不够你们一大家子吃，你去灶房搭把手，添点米添点面。”
刘改花闻言，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向公公，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轻声道：“爹，你别骂当家的了，他这次在城里受了委屈，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牛老根闻言，沉声道：“没事，你去厨房给你娘帮忙吧，我不骂他。”
随后，老爷子转头看向老大老二，嗓门放柔几分，开口喊：“大虎、二虎，你俩领着弟弟们进屋，屋里的橱柜子里，爷爷前几天去镇上给你们换了糖块，拿去分着吃。”
八个小子眼睛瞬间亮了，齐刷刷的冲着牛老根脆生生喊：“谢谢爷爷！”
“去吧。”牛老根摆了摆手，对着孙儿们，脸色总算松快了些。
大虎二虎刚领着弟弟们要往屋里跑，路过爷爷身边时脚步忽然顿住！
大虎，看着牛老根，小声的劝道：“爷爷，你别骂我爹了，这次我爹没怂。”
牛老根看着大孙子认真的模样，紧绷的腮帮子松了松，摆了摆手，沉缓道：“去吧去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手。”
大虎抿了抿嘴，点了点头，扯着二虎，领着弟弟们一溜烟往屋里跑，转眼就没了影。
院里，瞬间就只剩下牛老根和牛大力父子俩。
空气都像是凝固了，静得能听见烟袋锅子火星噼啪的声响，连院角的柴火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都清晰无比。
牛老根拿着旱烟袋，在鞋底上狠狠磕了两下，烟袋锅子的火星灭了，烟灰簌簌落在黄土地上。
他抬眼，依旧是那副冷着脸的模样，目光如炬，死死锁着牛大力，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沉得能砸进地里，震得人耳膜发颤：“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