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郡。
曾经千帆竞渡,人声鼎沸的港口,如今空无一人。
渔网破烂,堆在墙角,象是腐烂的水草。
腥咸的海风里,卷着烧给死人的纸钱,漫天飞舞。
成百上千的渔民,黑压压跪了一片。
他们对着灰蒙蒙的大海,疯狂磕头。
额头磕破了,血混着泥,也浑然不觉。
郡守府。
东海郡守刘邦,正拿着丝帕,一遍遍擦着额头的汗。
丝帕湿了,拧出水来。
可汗还是不停地冒。
他面前的椅子上,绑着一个男人。
是这次出海,唯一的幸存者。
男人披头散发,眼神涣散,嘴角流着口水,状若疯癫。
“鬼!是鬼啊!”
他突然挣扎起来,把椅子撞得砰砰响。
“海上有绿色的火!”
“船!他们的船没有帆!没有帆啊!!”
“跑得比咱们挂满帆的船还快!是逆着风跑!”
郡守刘邦手一抖,丝帕掉在了地上。
“船上……船上有什么?”
渔夫不叫了。
他开始“咯咯”地笑,笑声象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水猴子……”
“全是三尺高的水猴子……”
“它们爬上我们的船……见人就咬!就吃!”
“啊!”
渔夫又开始凄厉地尖叫,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
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开。
海边的秘密造船基地。
“哐当!”
一名墨家工匠扔掉了手里的巨锤。
他通红着眼睛,对着监工的秦兵大吼。
“不干了!”
“老子不干了!海里有鬼!谁爱造谁造!”
“老子要回家!”
一个人的崩溃,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
“回家!”
“我们不造了!”
“放我们走!”
上百名工匠扔掉工具,疯了一样冲向卫兵组成的防线。
场面彻底失控。
咸阳宫,大殿之上。
殿中气氛沉郁。
新任儒家博士孔安,手持笏板,从队列中走出。
“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
“东海鬼船横行,此乃天谴!”
“陛下欲以钢铁巨兽横渡四海,此等奇巧淫技,有违天和,触怒神明!”
孔安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海神震怒,降下灾祸!此为警示!”
“臣恳请陛下,焚毁铁船妖物,罢黜所有工匠,效仿三皇五帝,行仁政,休养生息!”
“否则,天罚降临,大秦危矣!”
嬴政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孔安。
看着这个自以为是天理化身的人。
他缓缓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方白玉镇纸。
孔安还想再说。
“陛下,若不听臣之言……”
“咻”
破空声响起。
那方沉重的白玉镇纸,带着一股劲风,擦着孔安的头皮飞了过去。
将他几根头发削了下来。
“轰!”
镇纸重重砸在孔安身后数丈远的一根盘龙殿柱上。
整根柱子,应声炸裂!
碎石四溅!
孔安僵在原地,双腿筛糠般抖动。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裤管流下。
“锵!”
太阿剑应声出鞘,剑鸣如龙。
嬴政站起身,剑指东方。
“海神?”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暖意。
“朕,受命于天,为人间至尊。”
“它也配称神?”
“朕倒要看看,是它的头硬,还是朕的剑利!”
人皇之威,压得满朝文武喘不过气。
大殿的角落里。
赢子夜正蹲在地上,用磨平了棱角的竹简,搭着一座高塔。
已经搭了半人高。
他听到孔安说的“三尺水猴子”,手一抖。
“哗啦。”
竹简高塔,塌了。
赢子夜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捡起一根掉在脚边的竹简。
迈着小短腿,走到殿中央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他踮起脚,用手里的竹简,在地图最东边,那片海洋之后的一个小岛上,用力点了点。
“父皇。”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这哪是什么鬼。”
“就是东边那个岛上,一群没长开的矮子罢了。”
一句话。
满殿的寒意,瞬间被驱散。
李斯愣住了。
王翦愣住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副地图,又看向那个还没地图高的孩子。
赢子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方向,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青龙。”
玄色身影悄然现身大殿中央。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他单膝跪地,头也不抬。
“在。”
赢子夜把手里的竹简随手一扔。
“带上你的人,去东海。”
“把那些所谓的‘水猴子’,给朕抓几只活的回来。”
他揉了揉眼睛。
“父皇的御花园里,正好缺几个会爬树的,当个摆设。”
青龙没有问为什么。
也没有问怎么抓。
他只是低着头,声音嘶哑。
“遵命。”
话音落下。
人影消失。
咸阳宫外。
八百名身穿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每一个人,都受过国运金雨的洗礼。
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气血却如同烘炉,将周遭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
青龙出现在队列前方。
他没有下达任何复杂的命令。
只吐出一个字。
“走。”
没有战马。
没有车辆。
八百道玄色的身影,同时迈开脚步。
开始奔跑。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化作一道奔涌的玄色洪流,沿着官道,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席卷而去。
东海郡。
秘密造船厂。
夜。
伸手不见五指。
大雾从海上涌来,带着刺骨的湿冷。
几名被秦兵用刀逼着看守材料的墨家弟子,挤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从大雾深处传来。
象是一个女人在哭。
凄厉,哀怨。
“谁?谁在哭?”一个年轻的工匠颤声问。
没人回答。
哭声,越来越近了。
雾气中。
几艘挂着破烂白帆的黑色小船,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靠了岸。
船头,燃着一团团幽绿色的火焰。
在浓雾里,象是一双双鬼眼。
“吱吱……吱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怪叫,无数矮小的黑影,从船上爬了下来。
它们只有三尺来高,四肢着地,动作快得不象人类。
守卫的秦兵想举起弩。
可他们的腿,软得象面条。
手,抖得连扳机都扣不动。
“噗通。”
有人直接瘫倒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眼睁睁看着那群“水猴子”,冲进了造船厂。
一个黑影,速度最快。
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堆放着最珍贵百炼精铁的仓库。
它一跃而起,跳到仓库大门前。
举起一把造型怪异的弧形短刀,对着大门,就要狠狠劈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木门的瞬间。
它的动作,僵住了。
那把短刀,停在半空。
一截沾着血的刀尖,不知何时,已经从它的后心穿出,带着一丝寒气,停在了它的眼前。
一个比冬夜还冷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