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治粟内史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陛下!臣……臣无能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
嬴政坐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
“又怎么了?”
“是国库又被盗了?”
“不!不是啊陛下!”
治粟内史抬起头,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是钱!是钱太多了!”
“库房早就堆满了!现在六国的金银、西域的珠宝,全都堆在宫门口!”
“铜钱都堆成了三座山!前几日下雨,最下面那层都长绿毛了啊!”
他嚎啕大哭。
“粮食也快把粮仓撑破了!再这么下去,都要烂在地里了!”
“臣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求陛下想想办法吧!”
殿内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翦身上。
老将军抱着骼膊,把头扭到一边,吹起了胡子。
脸上写满了“别看我,我只管打仗,不管花钱”。
嬴政叹了口气。
钱多到发霉。
这烦恼,真是让人愉悦。
就在这时。
“陛下!!”
一个浑身沾着黑灰的人影,踉跟跄跄地冲了进来。
是公输仇。
这位墨家和公输家合流的总工匠,脸上全是黑灰和油污。
“陛下!‘火龙之心’成了!”
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亢奋。
“只要材料足够,一月之内,便可造出一百台!”
嬴政的眼睛亮了。
“好!”
“那千艘铁甲巨舰,何时能动工?”
公输仇脸上的兴奋,瞬间垮了。
“陛下……动不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
“造船用的铁矿,造‘火龙之心’用的黑石,全都运不过来!”
蒙恬一步上前。
“怎么回事?”
“运力不够?”
“不是啊蒙将军!”
公输仇快哭了。
“是路!路全塌了!”
他指着殿外。
“金雨过后,百姓力大无穷。以前十个人挖一天的矿,现在一个人半天就挖完了。”
“一辆马车,以前拉一千斤,现在敢拉一万斤!”
“从矿山到咸阳的官道,全被压成了烂泥坑!”
“车轮陷进去就拔不出来,拉车的马都累死上千匹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生产力太强,把后勤压崩了。
这叫什么事?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陛下。”
新任的儒家博士孔安,从队列中走出。
他是孔鲋的族人,脸上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傲慢。
“此非路之过,乃天之警也!”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审判的意味。
“蒸汽机,铁甲船,此等奇巧淫技,本就有违天和。”
“如今官道塌陷,便是地脉哀鸣,是大地之灵在向陛下哭诉!”
孔安挺直腰杆,仿佛自己就是天理的化身。
“臣恳请陛下,焚毁妖物,罢黜工匠,休养生息,遵循古制!”
“否则,地龙翻身,悔之晚矣!”
他话音刚落。
“啪。”
一声轻响。
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块,不偏不倚,正中孔安的额头。
把他后面的话,全砸回了肚子里。
赢子夜坐在台阶上,正百无聊赖地搭着积木。
他头也没抬。
只是又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
“路坏了,就修。”
“地脉是你家亲戚?”
“豆腐做的?”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孔安捂着额头,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你!竖子!安敢辱我!”
“我……”
赢子夜压根没理他。
他跳下台阶,迈着小短腿走到殿中央的巨幅地图前。
拿起一支狼毫笔,蘸满了墨。
“唰!唰!唰!”
几条粗黑的直线,被他画在了地图上。
从西边的铁矿,到北边的煤山,全都连接到了咸阳。
“土路给马拉车,太慢。”
赢子夜用笔杆敲了敲地图。
“给‘火龙’修铁路,让它自己跑。”
铁……路?
所有人都懵了。
李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声音都变了。
“九公子!万万不可!”
“铁乃国之重器,或铸刀剑,或造甲胄。怎能……怎能用来铺路?”
“这……这比桀纣的酒池肉林,还要奢靡百倍啊!”
王翦也瞪大了眼睛。
拿铁铺路?
这小子,是真敢想啊!
赢子夜转过身。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叠得整整齐齐的帛书。
“哗啦。”
帛书在地上展开。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两幅画。
左边,画着一百匹口吐白沫的死马,旁边是一辆陷在泥里的孤零零的小车。
下面写着:【马车:运力一石,耗马十匹,路毁。】
右边,画着一条长长的,由无数节车厢组成的“铁蜈蚣”,正冒着黑烟飞驰。
下面写着:【铁轨车:运力百石,耗马零匹,路不毁。】
简单。
粗暴。
赢子夜指着那帛书。
“谁说要用好铁了?”
“把最烂的铁皮,包在木头上,做成两条并行的轨道。”
“让火龙车的轮子,在上面跑。”
他咧嘴一笑。
“运力,百倍。”
“损耗,零。”
百倍!
零!
这两个词,重重撞在每个人的心口。
李斯看着那帛书,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
可那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那直白的数字,让他无从下口。
嬴政走下龙椅。
他死死盯着帛书上“运力百倍”四个大字。
身体,在微微发抖。
奢靡?
败家?
他大秦,抄了六国的武库,又发现了无数新矿。
最不缺的,就是铁!
“准!”
嬴政的声音,如同雷霆。
他一脚踩在地图上,指向东边。
“不止要连通矿山!”
“给朕用最好的铁!铺!”
“从咸阳,一直铺到东海之滨!”
“朕要坐着这铁龙,去看大海!”
“陛下圣明!!”
百官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工程,即将激活。
整个大殿,都陷入了对未来的狂热之中。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殿外传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信使,软着身子被卫士抬了进来。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碎裂,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陛下……”
信使挣扎着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恐惧。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根被血浸透的竹管。
“东海……东海有鬼船……”
“海里的龙王……怒了……”
“它……它索要三千……童男童女……祭祀……”
说完。
信使头一歪。
气绝身亡。
大殿内,狂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