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站在望楼上的大宛王子,手里的玉扳指碎了。
因为他看清了。
那条连绵十里、看不到尽头的“灰色尾巴”,根本不是什么辎重。
是人。
活生生的人。
“一万……两万……五万……”
大宛王子的嘴唇哆嗦着,数数的舌头都在打结。
数不清。
根本数不清。
这哪里是军队凯旋,这分明是把整个草原给搬空了。
这二十多万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低着头,弯着腰,脖子上套着手腕粗的麻绳。
几十个人串成一串。
象是一群灰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牲口。
甚至连牲口都不如。
他们脚下的草鞋早就磨烂了,光着脚踩在碎石路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但没人敢停。
因为两边的秦军骑兵,手里的鞭子是带倒刺的。
“啪!”
一声脆响。
一个走慢了的匈奴壮汉被一鞭子抽翻在地。
他连惨叫都不敢发出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拼命往前挤。
这种麻木。
这种绝望。
就象是一层厚厚的、灰败的苔藓,正在一点点吞噬着关中平原的生机。
“呕……”
大宛王子身后的龟兹使臣,再也忍不住了。
他趴在栏杆上,把早上吃的羊肉全吐了出来。
不是恶心。
是吓的。
这些灰色的“苔藓”,如果堆在他们的国都,能把他们的城墙给压塌。
大宛王子的腿肚子在转筋。
他死死抓着栏杆,指甲盖都因为用力过度翻了起来,渗出了血。
“这就是……秦国?”
他那点可笑的骄傲,在那二十万行走的尸肉面前,碎成了渣。
他引以为傲的骑兵,在这群能把一个民族当牲口牵回来的恶魔面前,算个屁。
“隆隆隆——”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象是闷雷。
六匹纯黑色的骏马,拉着一辆巨大的青铜马车,缓缓驶来。
那是始皇帝的车驾。
车帘紧闭。
但这辆车经过的地方,街道两旁的大秦百姓,全部跪了下去。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没有任何人敢抬头。
除了一个人。
那个大宛王子,僵硬地抬着头,视线正好落在马车的车顶上。
那里坐着一个小孩。
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小号黑甲,没戴头盔。
手里……拿着一根甘蔗。
“咔嚓。”
小孩咬了一口甘蔗,腮帮子鼓鼓的,嚼得起劲。
赢子夜坐在车顶,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他一边嚼,一边往路边看。
正好,看见了驿馆望楼上,那群吓得面无人色的使臣。
赢子夜停下了嚼动的嘴。
他把嘴里的甘蔗渣吐在手心里。
然后。
当着大宛王子的面。
他手腕一抖。
“啪!”
那一团甘蔗渣,精准地砸在了驿馆大门的牌匾上。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懒得再看那群人一眼。
那是看垃圾的眼神。
甚至连看垃圾都不如,就是纯粹的无视。
大宛王子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
但他不敢动。
连个屁都不敢放。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跟在马车旁边的青年。
扶苏。
大宛王子以前见过扶苏的画象。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腰间总是挂着一块极品羊脂玉,笑起来象春风。
可现在。
那个青年,骑在一匹瘦马上。
一身黑甲,上面全是刀痕和箭孔。
原本挂玉佩的腰间,现在挂着一串……
大宛王子眯起眼睛。
那是牙齿。
狼的牙齿。
每一颗都有手指那么长,白森森的,随着马背的颠簸,发出“咔哒咔哒”的碰撞声。
扶苏的手里没有拿缰绳。
他提着剑。
剑鞘不知道丢哪去了。
剑刃上,是一层厚厚的、紫黑色的血痂。
就象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仁慈,没有宽厚,甚至没有活人的气息。
那双眼睛,象两口枯了百年的深井。
看着就让人发冷。
“大公子!!”
突然。
人群里冲出来几个人。
穿着儒袍,戴着高冠。
是几个没资格随军,留在咸阳的儒家门生。
领头的一个老儒生,哭天抢地地扑到扶苏的马前。
“大公子啊!”
“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杀孽……这杀孽太重了啊!”
“圣人教悔,仁者爱人,您这一身血气,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啊!”
老儒生跪在地上,把头磕得邦邦响。
他想去拽扶苏的马镫。
他以为,扶苏会象以前一样,慌忙下马,把他扶起来,然后温言软语地道歉。
所有人都看着扶苏。
赢子夜坐在车顶上,又咬了一口甘蔗,看戏。
扶苏勒住了马。
他低下头,看着那个满脸鼻涕眼泪的老儒生。
那双死井一样的眼睛里,没有哪怕一丝波澜。
“圣人?”
扶苏的声音很哑。
象是含着一口沙子。
“圣人能挡住匈奴的刀吗?”
老儒生愣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扶苏举起手里的剑。
剑尖指着那个老儒生的鼻子。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老儒生的天灵盖。
“圣人能不能让那些死在边境的百姓活过来?”
扶苏又问了一句。
老儒生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这……”
“既然不能。”
扶苏收回剑。
他看都没再看那老儒生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亲兵挥了挥手。
动作轻得象是在赶苍蝇。
“聒噪。”
“拖下去。”
“给这二十万匈奴人做工头。”
“要是少修一寸路,就把他填进路基里。”
亲兵们没有任何尤豫。
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上来,像拖死狗一样,架起那个老儒生就往后拖。
“大公子!我是你老师的故交啊!”
“大公子你不能这样!”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老儒生的惨叫声,在整齐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谁嫌他吵,给了他一嘴巴。
驿馆望楼上。
大宛王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腿彻底软了。
完了。
连对自己人都这么狠。
这秦国,全是疯子!
全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
大军继续前行。
那股肃杀的寒气,让整个咸阳城都透着股刺骨的冷。
街道两旁的百姓,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狂热。
没有欢呼。
只有无数双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二十万俘虏。
那是他们的仇人。
现在,成了他们的奴隶。
这种无声的爽感,比任何锣鼓喧天都要来得猛烈。
马车缓缓驶入咸阳宫的广场。
嬴政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宫殿,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带着家乡的味道。
“终于回来了。”
嬴政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赢子夜从车顶上跳下来。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把手里那根啃得只剩皮的甘蔗随手一扔。
“父皇。”
赢子夜看着眼前那些青砖灰瓦。
虽然宏伟。
但在这个八岁的穿越者眼里,还是太土了。
灰扑扑的,一点仙气都没有。
“这房子,太破了。”
赢子夜嫌弃地摇了摇头。
嬴政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朕的咸阳宫!天下最好的宫殿!”
“好个屁。”
赢子夜把手伸进怀里。
那里,躺着那个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圆球。
灵气泉眼。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股磅礴的生命力。
赢子夜拍了拍胸口,那声音脆生生的。
“既然回来了,那就得改改。”
“咱们大秦,以后是要征服星辰大海的。”
“住这种破瓦房,丢人。”
他抬起头,冲着嬴政咧嘴一笑。
露出两排小白牙。
“父皇。”
“叫人把广场上的地砖撬开。”
“咱们今天,搞个大装修。”
“我要把这咸阳城,变成天上的凌霄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