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深处,龙城。
匈奴人的王庭,此刻灯火通明。
头曼单于高坐于王座之上,接受着万民的朝拜。
祭祀狼神的仪式,刚刚进行到一半。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王帐。
是呼衍屠麾下的逃兵。
他带来了呼衍屠全军复没的消息。
也带来了那句,响彻战场的羞辱。
“我是头曼单于的爹!”
“儿子们!快把牛羊和你们的妈都交出来!!”
王帐内,所有匈奴贵族的笑脸,都僵在脸上。
头曼单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从王座上站起来。
一步一步,走到那个逃兵面前。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平静。
逃兵吓得浑身发抖,又重复了一遍那两句话。
头曼听完了。
沉默了。
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整个王帐都在嗡嗡作响。
他一把抓起旁边一个酒囊,灌了一大口。
“好!”
“好一个秦国娃娃!”
他抹了一把嘴。
“本单于纵横草原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意思的笑话!”
一名部落首领小心翼翼地上前。
“大单于,秦军诡计多端,呼衍屠的败,不可不防啊。”
“防?”
头曼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火星四溅。
“防什么!”
“区区八百个迷路的秦人!”
“靠着一点偷袭的把戏,打赢了一群蠢猪,就把你们吓破胆了?”
他环视四周,目光凶狠。
“他们敢用喇叭喊话,说明他们已经跑远了!”
“他们不敢露面,说明他们怕了!”
“八百人!深入草原两千里,他们是来送死的!”
头曼拔出腰间的金刀,指向帐外。
“传我命令!”
“今晚的祭祀,改成狂欢大宴!”
“杀牛宰羊!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单于根本没把那群秦国的老鼠放在眼里!”
“他们不是要牛羊和女人吗?”
“我就让我的勇士们,在牛羊和女人的肚皮上,等着他们来送死!”
“嗷!!”
整个龙城,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嚎叫。
冲天的篝火,烧得比祭祀时更旺。
……
与此同时。
距离龙城三百里外。
天,变了颜色。
黄沙,遮天蔽日。
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席卷了整个草原。
“停。”
赢子夜的声音响起。
八百骑兵,在风沙中停下。
王离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凑了过来。
“九公子,风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
“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赢子夜拉下面罩。
他看着风沙来的方向,笑了。
“躲?”
“这是狼神送来的礼物。”
他一挥手。
“传令。”
“全军,马蹄裹布,口中衔枚!”
“目标,龙城!”
“全速前进!”
王离愣住了。
在这种天气里全速前进?
这是疯了!
可他看着赢子夜那张稚嫩却不容置疑的脸,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是!”
命令被迅速执行。
赢子夜看向队伍里的一个人。
“扶苏。”
扶苏催马向前,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皮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
“你带十个人,在前面开路。”
赢子夜的声音很冷。
“我不希望,我们的大军前面,有任何活着的眼睛。”
“明白。”
扶苏没有多馀的话。
他点了十个同样沉默的士兵,像刀一样,切进了更深的黑暗和风沙里。
一处背风的沙丘后。
扶苏停了下来。
风沙灌进脖子,冰冷刺骨。
一个士兵哆哆嗦嗦地,想生一小堆火取暖。
却没有引火之物。
扶苏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竹简。
《论语》。
他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
他解开绳子。
看了一眼。
然后,一卷一卷地,扔进了士兵们围起来的那个小小的火坑里。
竹简,被点燃了。
发出“噼啪”的轻响。
火光,映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一个士兵看得目定口呆。
“长……伍长,这可是圣人……”
“圣人?”
扶苏抬起头。
“圣人,能让我们的兄弟们暖和一点吗?”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走。”
一行人,再次消失在风沙中。
他们是黑夜里的幽灵。
扶苏走在最前面。
他忽然抬起了手。
所有人停下。
他闭上眼睛,耳朵在风中微微抖动。
下一秒。
他睁开眼,从背后摘下了长弓。
挽弓,搭箭。
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瞄准。
对着斜前方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风沙。
“嗡!”
弓弦震动。
箭矢,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过了两三秒。
风沙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噗通”声。
一个隐藏在沙丘后的匈奴暗哨,眉心中箭,倒了下去。
至死,他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扶苏没有停。
他再次搭上箭。
风声,就是他的眼睛。
“嗡!”
“嗡!”
“嗡!”
一箭,又一箭。
每一箭射出,风沙深处,便会有一个生命,无声无息地凋零。
他曾经用来学习礼仪的六艺之“射”。
此刻,成了最高效的杀人术。
天色,彻底黑了。
赢子夜的八百骑兵,象一群沉默的影子,已经摸到了龙城外围。
风沙,小了一些。
通过沙幕的缝隙。
他们能看见。
前方那片巨大的营地里,火光冲天。
喧闹的人声,狂放的笑声,女人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冲破天际。
匈奴人,正在狂欢。
王离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九公子的意图。
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青龙走到赢子夜的马前,解开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赢子夜跳下马,屁股已经麻了。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他回头,看着身后那八百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用手,指向前方那片喧嚣的王庭。
“兄弟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风声。
“前面,就是那老小子的老窝。”
“今晚。”
“咱们去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