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是战鼓。
也不是号角。
象是闷雷,在地平线的深处滚动。
又象是巨人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大地。
城墙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血战中的秦军士卒。
咆哮着冲锋的匈奴蛮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南边。
那片空旷的,连接着天与地的原野尽头。
出现了一条黑线。
一条无比笔直的,漆黑的线。
扶苏靠在墙垛上,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他只觉得,那条线,在迅速变粗。
象是一滴墨,滴进了清水里,正在飞速扩散。
“那是什么?”
一个断了手臂的秦军老兵,声音沙哑。
扶苏没有回答。
他身边的亲卫,用尽最后的力气,扶着墙站了起来。
“好象……是骑兵?”
骑兵?
哪来的骑兵?
大秦的机动兵力,不是都在函谷关,应对六国叛军吗?
城下。
匈奴大军的数组中,也出现了一丝骚动。
头曼单于眯起了眼睛。
他也看到了那条黑线。
“去看看。”
他对着身边的亲卫下令。
一名匈奴斥候快马奔出,很快又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单于!是秦军的骑兵!”
“秦军?”
头曼单于笑了。
“多少人?”
斥候尤豫了一下。
“看不太清,队形太密集了……大概,不过五千人。”
“五千?”
头曼单于的笑声,变得肆无忌惮。
他身边的匈奴将领们,也都发出了哄笑。
“五千人?他们是来送死的吗?”
“秦人是不是疯了?派五千人就想冲击我们三十万大军?”
“哈哈哈哈,这是给我们塞牙缝都不够啊!”
头曼单于挥了挥手,止住笑声。
他再次举起望向远方。
那支骑兵,已经近了。
他看清了。
为首的旗帜。
是黑色的。
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是大秦的黑水龙旗。”
一个匈奴将领说道。
头曼单于点了点头。
可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
黑水龙旗的旁边,还有一面旗。
一面同样是黑底金字的旗帜。
那上面,只有一个字。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嚣张霸道的字。
“赢”。
“赢?”
头曼单于念出了这个字,满脸的困惑。
“秦国皇帝姓赢,可这是王旗的制式。哪个秦国王子,会用自己的姓氏做王旗?”
没人能回答他。
因为那支骑兵,已经停下了。
就在匈奴弓箭射程之外。
象一堵黑色的,沉默的墙。
城墙上。
扶苏也看清了。
他看清了那面“赢”字王旗。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斗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一种荒谬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预感。
然后。
他看到,那黑色的骑兵数组,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分开。
一匹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
马,很高大。
马上的人,却很小。
小得,几乎要陷进那巨大的马鞍里。
扶苏的眼睛猛地一缩。
他身边的亲卫,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那是个孩子?!”
城下的头曼单于,也看到了。
他脸上的困惑,瞬间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娃儿!”
“大秦真的没人了!他们派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来当将军!”
“传令下去!给我活捉那个孩子!”
“我要把他当成我的夜壶!”
匈奴阵中,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嘲笑声。
他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象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赢子夜骑在马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肉干,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仿佛眼前那三十万如狼似虎的匈奴大军,只是他家后院的风景。
他从马鞍旁的小包里,取出一个黄铜制成的单筒小管。
举到眼前。
通过镜片,他看到了城墙上,那个浑身是血,白袍已经变成红袍的便宜大哥。
扶苏。
他也看到了城下,那个正指着自己狂笑的,头戴金冠的匈奴首领。
头曼。
“啧。”
赢子夜撇了撇嘴。
“笑得真丑。”
他身侧。
嬴政一身玄甲,面容冷冽如北境霜雪。
他看着城墙上的惨状,看着扶苏狼狈的样子。
一股暴虐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子夜。”
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让为父去冲锋。”
“我要亲手拧下那个杂碎的脑袋!”
赢子夜放下了手里的铜管。
他伸手,拉了拉嬴政的缰绳。
“爹。”
“别急。”
他一脸天真地开口。
“杀人之前,总得先放个烟花助助兴吧?”
“给他们听个响。”
嬴政一愣。
赢子夜转过小脸,对着身后,轻轻一挥手。
“神机营!”
“出列!”
“轰!”
三百名骑兵,从大阵后方,齐齐策马而出。
这三百人,和普通的玄甲重骑不同。
他们胯下的战马,更加雄壮。
他们身上的肌肉,高高坟起,象是一块块坚硬的岩石。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
另一只手,拿着火折子。
“点火。”
赢子夜的声音,清脆悦耳。
三百名大力士,没有任何尤豫。
他们吹燃火折子,点燃了陶罐上伸出的,那根短短的引线。
“呲”
一阵轻微的,引信燃烧的声音响起。
冒出了点点火星和青烟。
头曼单于的笑声,停了。
他皱着眉,看着秦军阵前的奇怪举动。
“他们在干什么?”
“点火?拿个破罐子?”
一个匈奴将领不屑地开口。
“单于,别跟他们废话了!”
“让我带人冲过去,把那个小崽子抓过来!”
头曼单于被赢子夜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激怒了。
“好!”
“你带一万骑,冲!”
“把他们,给我碾碎!”
“呜!!!”
进攻的号角再次吹响。
上万名匈奴精锐骑兵,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脱离主阵。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卷起漫天烟尘,朝着赢子夜的五千骑兵,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疯狂颤斗。
城墙上,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秦军士卒,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完了……”
“他们会被吞掉的!”
扶苏死死地抓着墙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而。
赢子夜依旧一动不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席卷而来的死亡浪潮。
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书着。
“三百步……”
“两百五十步……”
“两百步……”
就是现在!
他猛地举起了自己的小手。
“扔!”
一声令下。
三百名神机营大力士,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们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燃烧着引信的陶罐,奋力向前抛出!
三百个黑点,呼啸着,腾空而起。
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
如同三百只黑色的飞蝗。
越过两百步的距离,精准地,砸向了匈奴冲锋的骑阵。
正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匈奴百夫长,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自己的脸飞来。
他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
“秦人送的礼物吗?是酒吗?”
他艺高人胆大,不闪不避,猿臂一伸。
稳稳地,将那个陶罐接在了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
他拿到眼前,好奇地打量着。
他看到,陶罐的开口处,一根麻绳一样的引信,已经烧到了尽头。
正“呲呲”地,喷着最后的火花。
这个百夫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远方。
赢子夜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他抬起两只小手,慢悠悠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嘴巴,无声地开合。
“三。”
“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