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上郡。
黑色的浓烟,象是从地狱里伸出的触手,屏蔽了天空。
城墙之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扶苏一身白色的儒袍,站在箭垛之后。
那身衣服,在这片血与火的背景下,刺眼得可笑。
“住手!”
他的声音,因为声嘶力竭而显得有些沙哑。
“城下的匈奴朋友们!请听我一言!”
他对着下方那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涌动的骑兵大军,高声喊话。
“战争,只会带来死亡和仇恨!”
“我大秦,愿意与你们互开边市,以丝绸、茶叶,换取你们的牛羊!”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何必兵戎相见?!”
他身旁,一名身经百战的副将,脸上满是焦急。
“公子!别喊了!”
“这帮畜生听不懂人话!他们只认得刀子!”
扶苏没有理他。
他依旧固执地相信,圣人书中的道理,可以感化一切。
“放下武器!我们可以谈!”
城下。
一名匈奴百夫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他听不懂上面那个穿着白袍的小子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他只觉得很吵。
他举起了手中的弓。
“放箭!”
“嗖!嗖!嗖!”
一片黑色的箭雨,如同飞蝗,铺天盖地而来。
“公子小心!”
副将发出一声怒吼。
他没有丝毫尤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扶苏面前。
“噗!噗!噗嗤!”
数十支狼牙箭,瞬间穿透了他身上的铠甲。
将他,射成了一个血人。
“呃……”
副将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箭矢。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溅了扶苏一身,一脸。
扶苏呆住了。
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副将倒下的身体。
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凉的盔甲。
“砰。”
副将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他脚下。
身上,插满了箭矢。
象一只刺猬。
“为……为什么?”
扶苏喃喃自语。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一段城墙,被巨大的攻城锤,硬生生撞开了一个缺口。
“杀啊!!”
十几名匈奴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从缺口处冲了进来。
他们挥舞着弯刀,见人就砍。
一名正在搬运滚石的民夫,躲闪不及,头颅冲天而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发出绝望的尖叫。
下一秒。
声音戛然而止。
鲜血,染红了街道。
扶苏看到了。
他全都看到了。
他突然转过身,冲到一名瑟瑟发抖的儒生面前。
他抓着对方的衣领,双目赤红。
“老师!”
他嘶吼着。
“你告诉我!!”
“这!就是你说的‘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吗?!”
“他们为什么不服?!”
“为什么!!”
那名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儒家大贤。
此刻,脸色惨白如纸。
裤裆里,散发着一股骚臭。
他被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非……非也……公子……此……此乃蛮夷……不……不知礼数……”
“去你的礼数!!”
扶苏一把将他推开。
他看着满城的火光。
看着被屠戮的百姓。
看着同袍倒在血泊里。
他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
在这一刻,被烧成了灰。
“哈哈……哈哈哈……”
一名匈奴百夫长,踩着尸体,顺着攻城梯爬上了城头。
他看到了扶苏。
看到了他身上那件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儒袍。
看到了他脸上的迷茫和痛苦。
匈奴百夫长狞笑起来。
他最喜欢虐杀这种看起来细皮嫩肉的秦国贵族。
他挥起弯刀,带着一股腥风,狠狠劈向扶苏的脖子。
“公子!!”
一名亲卫从侧面扑来,将扶苏狠狠撞开。
“噗嗤!”
刀光闪过。
那名亲卫的半个肩膀,被齐齐斩落。
扶苏狼狈地摔在地上。
头上的儒冠,滚落一旁。
被一只踩着血污的马蹄,碾得粉碎。
黑色的长发,散乱开来。
沾着血,沾着泥。
他抬起头。
看到那名匈奴百夫长,吐了口唾沫。
再次举起了屠刀。
扶苏的手,摸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
是剑。
是那名副将的剑。
剑身上,还沾着副将滚烫的血。
这把剑,他从未真正用过。
他学的,是君子六艺,是治国平天下。
杀人,是莽夫所为。
可是现在。
扶苏握紧了剑柄。
他看着那张狞笑的脸。
他眼中的迷茫,褪去了。
剩下的,是血一样的红。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不象他自己的一声咆哮。
那声音,不属于公子扶苏。
那声音,属于一个秦人!
“杀!!”
他没有躲。
而是握着剑,迎着那把弯刀,冲了上去。
“噗!”
长剑,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刺入了匈奴百夫长的胸膛。
匈奴百夫长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剑。
不敢相信。
这个看起来象羊一样的秦国贵族,竟然敢反抗。
扶苏拔出剑。
温热的血,喷了他满身。
他没有再看那具倒下的尸体。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已经开始溃散的秦军士兵,举起了手中的血剑。
“守住!!”
他嘶吼着。
“为了大秦!!”
“为了身后的父老!!”
“死守!!”
他扔掉剑,抱起一块巨大的滚石,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
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轰!”
城下,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秦军士兵,都看呆了。
下一秒。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死守!!”
“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士气,重新被点燃。
城墙之上,血战再起。
然而。
人力,终有穷时。
城下。
匈奴大军的最后方。
一面巨大的狼头大纛,缓缓向前移动。
头曼单于,亲自来到了阵前。
他看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拔出腰间的金刀,向前一指。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战场。
总攻!
开始了!
数万匈奴骑兵,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城墙,在呻吟。
大地,在哀嚎。
扶苏靠在墙垛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血,哪里是敌人的血。
他看着那片无法抵挡的洪流,离自己越来越近。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匈奴大军的后方传来。
那声音,很整齐。
象是无数面巨鼓在同时敲响。
又象是闷雷,在地平线下滚动。
大地,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剧烈地颤斗起来。
城墙上的战斗,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无论是秦军,还是匈奴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片空旷的,地平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