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二楼，原本气派的窗户现在用木板钉得七七八八，只留下几个射击孔。
年轻的执事加布里埃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汗水浸透了他黑色的圣袍，他手中紧握的圣徽，原本冰凉的银质现在变得温热，表面的光华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主啊，请赐予我力量，驱散黑暗”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驱邪祷文，声音因为疲惫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每当他举起圣徽，柔和的白光闪过，就能将一个试图从射击孔钻进来的感染者化为飞灰。但每一次施展，都像从他体内抽走一部分力气，脑袋一阵阵发晕。
他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摸向圣袍内衬口袋，那里有一块老旧的怀表。
那是他离家来神学院前，父亲送给他的，表盖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的小小画像。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砰！
一块木板被猛地撞开，碎木飞溅。一个穿着破烂睡衣，依稀能看出曾是位体面主妇的感染者扭曲着爬了进来。
加布里埃尔吓得后退一步，几乎是本能地举起圣徽。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圣光涌出，笼罩了那怪物。
它剧烈地抽搐，发出非人的哀嚎，最终化作黑灰。
加布里埃尔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圣徽差点脱手。
他颤抖着掏出怀表，啪地打开，照片上，父母和妹妹的笑容依旧温暖。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相片玻璃，眼眶发热。
外面的嘶吼和枪声仿佛遥远了一些，他不知道这祷文还能念多久，不知道这圣光还能闪耀几次，他只知道，如果陷落，他绝不能活着落入它们手中。
他合上怀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连接过去那个安宁世界的唯一纽带，然后挣扎着起身，走向下一个传来撞击声的窗口。
艾尔福德城北，这片曾经象征着财富与体面的街区，如今连砖缝里都渗着绝望。
亚瑟在罗德里克勋爵家赶了一辈子马车，是个把“体面”刻进骨子里的人。
可眼下，他后背死死抵着勋爵家那扇被撞得歪斜的雕花铁门，他那身象征身份的制服，如今硬邦邦地贴在身上，结满了黑红色的血痂和污渍，沉得几乎要把他这把老骨头压垮。
空气里的味道呛得人头晕。往日里飘荡的香水味和雪茄香早没了踪影，只剩下血腥与木头布料烧焦的糊味，还有
一股子像是肉放坏了腐烂的臭味，正从街上那些晃荡的影子里散发出来。
“爷爷”他身后，小孙女索菲蜷缩在门廊冰冷的阴影里，声音细弱得像只受惊的小猫。
她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娃娃，那是灾难刚起时，她从一家被砸得稀烂的、曾经他们连橱窗都不敢多看的漂亮店铺里捡来的。
“别吱声，我的小索菲，”亚瑟哑着嗓子，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街道，声音压得极低，“就当我们在玩一个不能出声的游戏。
街对面，气派的费兹威廉子爵府如今大门洞开，黑黢黢的门口像一张贪婪的大嘴，里面早就没了活气，只有些僵硬迟缓的影子在晃悠。
就在不久前，亚瑟亲眼看见那位眼高于顶的子爵老爷，是怎么在恐惧中，一把将哭喊着的夫人和年幼的小少爷推向破窗而入的怪物，只为了给自己爬上屋顶多挣那么几秒钟。
什么体面，什么尊严，在这儿比一张被撕破的蜘蛛网还不值钱。
隔壁街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得来不及呼救的尖叫，然后，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的咀嚼声便响了起来。
亚瑟握紧了手里那根从勋爵家马车残骸上拆下来的沉重车轴，指关节捏得发白
又一个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索菲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往他背后又挤了挤。
就在这时——
哐！
他们倚靠的铁门猛地一震，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烈地抖动起来。
亚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冒险从门缝朝外瞥去。
一张半腐烂的脸正贴在缝隙上，灰白的眼珠毫无生气，却死死“钉”着门内的他们，喉咙里滚动着贪婪的“嗬嗬”声。
不止一个，更多的黑影被活人的气息吸引，正从街道的各个角落，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
“快走！”
亚瑟再不敢犹豫，一把拉起索菲冰凉的小手，跌跌撞撞地从门廊退向主宅幽暗的深处。
勋爵一家早就不知去向，也许是逃了，也许已经成了外面那群“东西”里的一员。
他们刚踉跄着冲进弥漫着尘埃和霉味的大厅，身后就传来了铁门最终被撞开的巨响。
“吼！！”
扭曲的身影嘶吼着，如同决堤的浊流，涌了进来。
亚瑟死死攥着孙女颤抖的小手，拼尽全身力气冲向通往厨房的后门——那是他们唯一可能逃往纵横交错的后巷，寻求一线生机的出路。
身后，令人胆寒的嘶吼和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绝望和求生的本能交织在一起，推着这一老一小，进行着最后一场希望渺茫的奔跑。
克里夫伯爵府邸的攻防战已持续数小时，花岗岩围墙在持续的冲击下出现了数道裂痕。
守卫们用橡木家具、沙袋，甚至同伴的遗体堵塞缺口，每处防御工事后都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火枪队烫手的枪管在浓雾中泛着暗红，弹壳在铺路石上叮当作响。
“东区的感应正在消失”他蜡黄的脸庞在阴影中抽搐，突然将双手按向地面，“那就让这里成为圣坛的祭品！”
随着他的动作，怪物群中那些身着破烂工装的个体突然膨胀，肌肉纤维撕裂衣物，以违反生物规律的方式增殖，它们用变形的肢体撞击围墙，石块簌簌落下。
在府邸内部，伤员不断被抬进宴会厅改造的急救站。
军医查尔斯撕开衬衫包扎伤口，对助手摇头：“铅弹快用完了，接下来只能靠刺刀。”
壁炉旁躺着二十多名重伤员，他们的呻吟与窗外的嘶吼交织成绝望的二重奏。
克里夫伯爵站在主楼梯平台，握着剑杖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他注视着门厅处摇摇欲坠的路障，对身旁的年轻军官低语：“让厨房准备沸油，该用老祖宗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战场西侧突然亮起柔和的银光。
法米恩神父的黑色法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造型奇特的玻璃管正不断吹出闪耀的气泡，这些光球触及怪物时立即引发剧烈反应，那些被黑暗强化的躯体如同遇到烙铁般嘶嘶作响。
他从黑袍中掏出一把沾满污渍的仪式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脚下的黑泥中。
然而战局已在微妙变化。
沐浴在气泡余晖中的守卫们发现，伤口的灼痛感正在减轻，疲惫的四肢重新涌出力量。几个轻伤员甚至主动请缨重返防线，被砸变形的黄铜头盔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在二楼窗户后观察的克里夫伯爵微微颔首，对身后侍从吩咐：“去地窖把最后那桶火药搬来，该结束这场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