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由姜柔在宫外时,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女送过来的,这婢女伺候了姜柔十几年,与姜柔早有主仆情谊,韦驸马被抓,婢女更不用受制于人,姜柔早前便将这封信给写好,又将她安排到别的宫里,只等皇帝死了,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跟前,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宫女,到时便让她拿着信去寻姜岁宁。
姜岁宁打开信, 信中字迹娟秀,寥寥数语,偶有干渍。
“岁岁,请允我这般唤你,昔日初闻有孕时,吾心甚喜,珍之重之,亦曾彻夜为你缝制衣衫,期盼你的到来,然吾无能,未能护你,使你惨遭毒手,童年凄苦。
娘亲于仇人身边蛰伏数年,知晓当今皇帝偏爱高贵妃,而高贵妃眼下有痣,初闻长公主要将吾送于皇帝身边,吾特意于眼下点痣,不为惑乱君心,只求能尽些许为母责任,听闻太子待你甚好,吾安心,更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吾弑君,一为解了太子之掣肘,二为拖安阳长公主下水,吾之生死轻于鸿毛,但哪怕死也要拖着这个害了我们母子的女人,更不能让她往后继续控制你。
娘亲最爱的岁岁,更是娘亲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苟延残喘,都是为了岁岁,能为岁岁解忧,娘死得其所。
我们岁岁是在爱的祈盼中出生的孩子,更有人曾爱你至深。
唯愿良娣往后安宁喜乐,百岁无忧。”
泪水氤氲了字迹,姜岁宁哭得不能自已。
姜柔写信,不为表功,只为告诉她的岁岁,在漫长的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人爱她至深。
她的岁岁,从来不是没人爱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柔到死的最后一步,都在为她的孩子考虑。
姜岁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头脑不太聪明也不太拎得清楚的女人,因此会为了渣男抛下所有的一切私奔,一个人过得孤苦无依。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在渣男走后,也曾一力抗下家中的重担,起早贪黑的抚养她长大,在她被恶霸强夺时,要拼命要护着她,被那些人踢打至晕厥。
不知娘亲如今还好,一定是不好的,若得知她的死讯,娘亲只怕活不下去。
但好在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岁宁对原主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娘亲,让她馀生无忧,寿终正寝。
姜柔醒来的时候,看到近在咫尺的姜岁宁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进宫之后曾偷偷的看过女儿,虽然只有一眼,但她还是将女儿的容貌记在了眼里。
便是在做梦,姜柔也生怕这个梦会醒来,她一动都不敢动。
她记得自己是要自缢的,她感觉到了痛苦,或许她已经死了。
难道人死后,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吗?
她试探的张手,梦没破灭,然后她大着胆子去抚摸女儿的面颊。
女儿生得特别白,也是,被关在房中不见天日该多苦,姜柔自己是尝试过的,可女儿和她不一样,她起码见过阳光,见识过风景,可她的女儿什么都没有见过。
泪水盈满眼框,姜柔不敢哭,怕女儿伤心。
“往后要多走走,多看看。”
“岁岁,你能听到娘说话吗?娘后悔了。”
这一刻有多么无法想象,有多么幸福,姜柔便无法自抑的想起自己刚生了岁岁时,眼睁睁的看着岁岁被那粗鄙的婆子随意的带走时有多痛苦,岁岁都哭了,可那婆子只会打岁岁。
她错的离谱,韦忠良一直不回信,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她怎么还会担心那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有了危险,怎么还带着岁岁去找他呢?
如果不去的话,她的岁岁会好好的,她会和岁岁在一起。
“娘亲。”姜岁宁带着鼻音的声音将姜柔给唤醒,“是我,岁岁呀,娘亲和岁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真的是娘的岁岁。”姜柔再没了丝毫惧怕,这不是梦,是真真实实的岁岁。
“太子殿下将娘亲给救了回来,往后岁岁可以和娘亲一直在一起。”少女埋在娘亲的怀里,仿若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愈发娇俏动人起来,抱着娘亲不撒手,“岁岁什么都不懂,旁人欺负岁岁也没有办法。”
姜柔顿时慌了,“谁欺负岁岁了,太子殿下便”
“所以才需要娘亲保护呀。”姜岁宁眨眨眼,“反正娘亲不许离开我。”
也就是这个晚上,传来皇帝薨逝的消息,翌日太子登基,太后升为太皇太后,移居宁寿宫,皇后则为太后,移居荣寿宫,瑛良娣熟读诗书,通宵礼仪,擢升为皇后。
后宫妃嫔们要为先帝守灵七七四十九日,晚间太子身边的人给姜岁宁递了一对护膝,“皇上如今事务繁忙,叮嘱娘娘若是累了,装晕也无不可。”
姜岁宁是真晕了,太医过来,自然便把出了皇后有身孕的事情。
新帝得知此事后,匆匆安排了一些事情,就过来看望姜岁宁。
“何时觉出有孕的。”新帝一脸后怕,这几日他虽未回东宫,但也知姜岁宁是哭过一场的,怀着身孕又经历大悲,真是极糟糕的情况了,他按住欲起身的姜岁宁,“既是有孕了,便也不必守灵了。”
姜岁宁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被封为皇后肯定有很多大臣不认同,若她是寻常妃嫔也还罢了,偏她如今是皇后,做皇后的,哪怕有了身孕,不守灵也会让人颇有微词,是以她便道:“不会给皇上添麻烦吧。”
新帝看向她,面容严肃又暗沉,“岁岁改口改得真快,却连夫君也忘记了。”
哄得人叫了好几声“夫君”,新帝才一扫多日因忙碌而带来的颓然。
等到办完先帝的丧事,已是新年年初,谢怀瑾只觉他和岁岁的第一个年关过得如此匆忙,不由埋怨先帝去的不是时候,哪怕早一些,亦或是晚一些也好。
他既得闲,便带着岁岁和岳母一同来到了关押安阳长公主的地方。
如今先帝已逝,朝堂是新帝的一言堂,自没人会再为一个失势且教唆后妃谋害先帝的长公主说话,连同韦家也被抄家,眼下安阳长公主和韦驸马一家人就被关在一块儿。
这个昔日里还算和睦的一家人日日相对却是禁不住互相指责。
素来对安阳长公主谄媚的韦老夫人眼下痛哭自己娶了个丧门星,连累自己福也享不成了,还要被砍头。
长公主却冷笑着说他们有今日这一遭全都是拜韦驸马的前儿媳所赐,“姜氏为了拉本宫下水,不惜弑君,本宫才后悔呢,当初怎么就看上了韦忠良这样的货色,连累我儿,也连累本宫!”
“姜氏,姜氏不是死了吗?”韦老夫人惊叫起来,“你这不安好心的毒妇,青天白日的要吓死老婆子。”
安阳长公主冷眼看向韦驸马,韦驸马怔怔的说道:“是柔娘。”
韦老夫人看着儿子的模样后知后觉,“忠良,姜柔竟然真的还活着,岁岁如今是皇后,你是她爹,我是她祖母,我们去求她,求她让皇上放过我们,我们都是一家人。”
韦忠良意有所动,“可岁岁好象很恨我们。”
安阳长公主看着眼前又蠢又坏的一对母子,平素里从未想起姜岁宁,任由她在自己手里被磋磨,如今竟还想要姜岁宁心软给他们求情,可能吗?
可笑她聪明一世,又做错了什么,竟要同这样一对母子一块死。
独属于女子的脚步声靠近,安阳长公主目光发狠的看向过来的那一对母子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