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街头,一辆缓缓减速,逐渐被逼停的马车,以及迎面沉默着走来的凶悍官差。看书屋暁说枉 埂辛醉全
组合成了一幕令旁观者觉得悚然,本能退避的画面。
“官兵?”李明夷伸出手,将车帘扯开一半,目光通过冷风,越过车夫的肩膀,看到了一群穿着刑部差役衣裳,腰间佩刀的公人由远及近,将马车半包围起来。
就象河流汹涌而至,沿途的礁石会被包裹,吞没。
为首的差人冷漠至极,左手按刀,冷眼看过来:“车内可是李明夷?”
李明夷平静道:“是我,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差人取出腰牌,示意了下,道:“刑部衙门接到朝阳坊百姓举报,你疑似与南周馀孽有牵扯,跟我们去衙门一趟吧。”
李明夷觉得这台词有些耳熟。
他意外地扬起眉毛,说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又在为谁效力?”
差人似早有预料,皮笑肉不笑:“李首席嘛,知道。但涉及南周馀孽,管你是哪家的人,也要接受审讯!咱们这些日子抓的王公贵族都一大把,一二品的官员牢里都押着一堆,何况是一个门客?配合一些,与我们走一趟,对谁都好。”
有点意思了————李明夷并没有慌张的情绪,反而突然有种心头悬了多日的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几日徘徊于他心中的不安如今终于浮出水面了。
他并不完全确定要动自己的是谁,只有几个猜测。
但令他有些疑惑不解的是,无论隐藏幕后之人是谁,想要对付自己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偏要选择————
今天?
“公子。”司棋与家里的车夫同时看向他,连女婢眼中都夹杂了一丝担忧。
李明夷递给二人一个放心的眼神,想了想,他看向为首差人,说道:“你们接到的命令,是只抓我回去对吧。”
对方怔了下,本不愿回答,但许是李明夷态度过于沉稳,令他莫名气势不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你最好不要想着反抗,否则一—”
李明夷看向司棋,将自己的腰牌递给她,同时压低声音叮嘱道:“你带着礼物,继续去苏府,找不到地方就问,将我的情况告诉苏镇方,苏将军。”
司棋怔了下,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迎着新主人沉静的双眼,这位宫里出来的女子展现出了足够的服从性:“好。
李明夷笑了笑,主动钻出车厢,走了下去:“那就走吧。我跟你们回去。”
在京城公然反抗官差,那纯粹是给敌人递把柄。
况且,他还真想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这么头铁,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
差人略显意外,示意手下上前,一左一右,将李明夷控制住,然后又盯上了要离开的马车。
李明夷幽幽道:“都是出来当差的,职责所在,可以理解。但若是故意树敌,为了立功,非要得罪二位殿下————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么多同僚想想。”
感受着其馀官差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为首差人表情僵硬了下,长舒一口气,转身假装没看见离开的司棋,道:“走!”
苏府!
这一日,天不亮的时候,便忙碌起来。
——
整座宅邸之中,下人摸着黑就起来准备迎客,喜宴,以及整个大婚典礼。
苏镇方大婚,这个消息最近几日,早传遍了新朝廷,光请柬就送了一箩筐。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二品禁军指挥使找回妻儿,要弥补遗撼,大操大办,谁敢不重视?
便是因各种因素,无法亲自赴宴的,也都要备上礼品奉上。
苏镇方更是天刚亮,就穿着大红的新郎官袍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亲信将领,以及一整个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去了城内最好的客栈迎亲。
喜妹住在乡下,肯定不能去城外置亲去,所以提早就住在了客栈。
而等苏镇方迎亲回来的时候,身后除了多了八抬大轿外,身边还多了个与他长相很相似的儿子。
也是挺新奇了属于是————
新娘子被安排进屋子里头,苏镇方则带着换了崭新袍子的儿子,亲自站在府邸门口,满面笑容地迎接宾客。
而这时候,宾客也陆陆续续到来,车马将苏府外头整条街都挤满了,一直排出老远。
导致很多客人都是步行,带着家仆抬着礼品登门。
而受邀前来的,除了苏镇方手底下的禁军步兵几个大营的亲信之外,就几乎没有低于五品的。
“苏将军大喜,可喜可贺!”
“将军竟亲自迎接,折煞下官。
“呀,这就是将军之子?苏公子果真一表人才,有乃父之风!”
一个个武官、文官登门,苏镇方站在门口,嘴一直笑着,就没合拢过,每听到有人夸儿子,就赶忙抓一把喜糖塞过去,惹得又是一阵恭贺。
苏公子哪里见过这场面,整个人呆呆的,象个木头一样一直不停地叫人,一口一个“叔伯”,都有点麻了。
而一开始的来的客人身份还比较低,随着日上三竿,来的官员越来越大牌。
“呵呵,苏将军,恭喜啊。”门外,一群人走来,为首之人,未穿官袍,举正仪态不凡,赫然是户部尚书李柏年。
在他身后,还跟着黄澈等其他官员。
苏镇方肃然起敬:“李大人!户部繁忙,派人来坐坐就行了,怎竟亲自来了。”
李柏年无论品级,还是在颂朝的位置,都比苏镇方高出一大截。
哪怕不亲自来,也是合乎礼法的。
李柏年笑呵呵道:“苏将军不惑之年,寻回妻儿,何等幸运?何等喜事?我也来沾沾气息,怎么,不愿意?”
苏镇方一笑:“李大人哪里的话,李家重回朝堂,如今执掌新朝钱粮,为陛下倚重,该是我老苏沾李大人的喜气才是。”
又大手猛拍儿子肩膀:“这是犬子————快叫人。”
晕头转向的苏公子忙行礼:“晚生见过李大人。”
“呵呵,叫伯父即可。”李柏年笑着勉励了几句,转而看向苏镇方,“可惜如今杜将军等人率大军去了各地安民,京中大将多不在,否则今日你这里只怕都没本官的位子了,对了,秦统领来了没?”
苏镇方道:“宫中禁军按律不能无人守着,今日秦统领留在皇城,放了禁军中其馀同僚来我这吃酒半日。”
“理应如此。”
李柏年毫不意外,寒喧两句,进入宴席。
人刚走。
又是两位重量级的文臣魁首到来。
正是杨文山、徐南浔二人。
苏镇方愈发喜悦,赶忙迎接见礼。
而看到这一幕的院中宾客们,也是颇为吃惊。
——
“来了一位李尚书还不够,连杨台主、徐太师都纡尊降贵来了?苏将军好大的面子————这武将派系与文官们何时这般亲近?”
“嘘,小声点,你这就有所不知————”
按道理来讲,以苏镇方的身份,武将来赴宴都很正常,但顶级文官————尤其是魁首前来,就属于格外给面子了。
但也有很多官员看出个中道理:
如今大颂虽立国,但江山并未全然稳固,颂帝手下四大将领带兵离京,去收服各大州府。
这个时期,武将————尤其是“奉宁派”武将对朝廷的观感就极为重要。
苏镇方虽只是个禁军步兵指挥,在武将串行中站不到第一排,甚至第二排也都不稳。
但却代表着武臣的脸面。
何况,到了他这个年龄,地位————同级别的官员,家里操办的事情无非是过寿,或者亲人的喜事————这类事嘛,上级官员若参加,的确有些不合适。
可“红白喜事”不在此列,苏镇方同级别的朝臣无一例外,都是早有妻儿了,象他这样娶正妻的————属实绝无仅有了。
这种情况下,朝中一位位大佬前来,很大程度,并不在于苏镇方的人缘好不好,而在于,唯有如此,才能让京外的武将们舒心,不至于心寒。
而等杨、徐二人也进了院子。
苏镇方就瞅见,一队扛着蟒龙旗的人马开了过来。
赫然是太子、滕王、昭庆三人组,身边还跟着代表颂帝前来的尤达,尤公公!
昭庆嘴角带笑,只是眼圈隐约有点黑,主要是颂帝之前传信,要她今早进宫,皇家一家人一同来赴宴,以彰显兄弟和睦————她觉得纯属屁话,但又不得不从,导致都没睡好。
“臣见过太子殿下、滕王殿下、公主殿下。”苏镇方素容行礼。
太子笑吟吟道:“将军免礼,今日是你大喜之日,父皇特备了贺礼,要我们几个替他来祝贺。”
苏镇方赶忙道谢,迎接三位皇子、皇女入内。
表面上,半点看不出他之前脱离东宫阵营,应有的冷淡。
苏府内,一众宾客也都纷纷起身,向太子等人行礼。
一番寒喧过后,太子看了眼天色,打趣的语气:“时辰差不多了吧,本宫瞧着宾客云集,什么时候拜堂啊?”
苏镇方迎着院中一众宾客的注视,有些憨憨地笑了笑:“劳烦殿下稍等,还有一位贵客没有到。”
“哦?”
这下,众人都好奇了,什么贵客竟让这么多人一起等着?
唯有昭庆表情古怪,她四下扫视,没有看到李明夷,有些疑惑。
心道时辰也不早了,那家伙怎么还没到?以他的身份,最后出场的话,固然可以一鸣惊人,但也会显得失礼,甚至惹人厌恶,得不偿失。
苏镇方笑了笑,解释道:“这位贵客么,并非朝堂中人,却是帮我寻回了妻儿的恩人。故而,也是今日我特邀的证婚之人。”
此言一出,不少人怔了怔,神色诧异地看向了滕王姐弟。
许多人都知道,苏镇方跳槽的事,联系前后因果,也都一直认为,是昭庆姐弟做的这件事。
可如今听苏镇方的意思,莫非————消息有误?
顿时,连太子都愣了下,看向神色隐隐不安的昭庆,与一脸傲气的滕王,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要出事。
“哦?不知这证婚之人,是何样人物?竟有这等本事?”李柏年好奇询问。
杨文山与徐南浔也看了过来。
苏镇方正迟疑着,要不要直接说出来,可就在这一刻,苏府大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
而后,有家丁小跑进来,远远地道:“老爷,外头有个年轻姑娘,带着王府的令牌,要见您。”
所有人一怔!
只见,府邸大门口,一袭桃花红的衣裙已飘了过来。
司棋皱起眉头,竭力让自己显得平凡无奇,远远地便站定,双手捧起藤王府首席门客的腰牌,银色的腰牌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司棋低眉顺眼,道:“苏将军,我家公子命我前来寻您救命!”
苏镇方一愣:“你家公子是————”
司棋急声道:“李明夷,李公子!我们在来赴宴路上,被刑部差役围堵,我家公子已被官差拘捕带走,面临刑狱之灾!公子命我来寻将军————”
苏镇方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