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
王府家宴上。天禧暁说网 已发布醉辛漳结
李明夷捏着筷子的手在这一刻都险些发抖,可惜大冬日不可能有雷霆配合他上演三国经典名场面。
所以,他的手还是稳住了,只是疑惑地抬起头,迎着杨文山鹰隼般审视的目光,很迷惑的样子。
可心中却是警铃大作,生出强烈的危险感,仿佛身份行将败露!
杨文山是见过柴承嗣的!
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的确不陌生。
这还要从此人的生平履历说起。
杨文山。
东临府人氏,出身当地的大家族杨家。
东临府地处江南一带,是诗书大州,读书氛围浓郁。
杨文山十七岁,中秀才。
弱冠之年,入京求学,后跳过科举,通过家族门阀“选推”途径入仕。
恩,事实上在南周驾崩先帝重科举前,朝廷中相当一部分官员,都非科举取士,要么是“举荐贤才”上来,要么是父传子,或将官位赏赐给立功的臣民家族————不一而足。
总之,杨文山初入仕途,便一脚踏入御使台————恩,当时这地方还叫都察院,后来改为御使台。
彼时杨文山因才学不俗,颇有名声,在儒林中也是很有名气,经常与翰林院的人厮混。
原本是前途远大,可南周先帝翅膀硬了后,要励精图治,重科举,扶寒门士子,代价是打压原有的一些家族利益集团。
东林杨家也被复盖在内。
因而,杨文山因这出身,迟迟不被提拔。
不过那时候的杨文山就展现出了“务实”的性格,甚至一度对先帝的一些举措很是赞同。
杨文山认为,只要自己干出成绩,总有一展拳脚的机会。
于是,在都察院任御史的他主动要求外派,去南周各大府县,去处理各种棘手的案子。
恰好那时地方频频出事,朝廷要派人去查案,御史是最好的人选。
而杨文山这个“钦差”也逐步展露出“铁腕”性格来,眼里半点不揉沙子,做事雷厉风行,简直是腐朽的朝堂上一股清流。
结果就是,在他的强势手腕下,一桩桩一件件地方案件被解决,但他也因此得罪一堆又一堆的官员。
导致朝廷中不少大臣不满,但因家族门阀背景,也不好直接干掉。索性找了个由头,将他从御史的位置,调任去了礼部。
怎么看,都是升职了,品秩提高不少。天禧小税王 追醉鑫璋节
但实际上,却是剥夺了他干涉实务的机会。
礼部衙门地位尊崇,但职司范畴却与之前迥异,杨文山郁闷不已,在衙门里浑身难受。
也在这段时间内,他开始静心下来,反省自身。
完成了第一次顿悟,意识到在朝堂想办实事,光有铁腕是不够的,“尚方宝剑”也斩不掉密密麻麻的人际网。
古代真正厉害的名臣,都极注重“人”字,擅长查找盟友,团结一群人,打压一群人,甚至要有必要的妥协与退让,如此才能真正把事做成。
而一味地铁面无私,固然可以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一世清名,但非他所愿。
因此,杨文山在礼部坐班小半年,自觉悟道之后,请求出使大胤。
礼部下辖鸿胪寺,负责外交事务,这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能拓展人脉,再次立功的职位。
而朝臣们对于杨文山滚出大周,去别国折腾也是乐见其成。
于是,接下来几年里,杨文山以使者身份,频频出使胤朝,一方面团结两朝,给自己赚政治资本,另一方面,也是不断学习胤朝中好的地方。
在此过程中,他的手腕日渐成熟,同时注意到胤朝虽看似“野蛮粗鲁”,不如南周“精致风雅”,但竟极重视教育。
胤朝官办的“童行书院”,更是极为务实,教给学子的都是扎实的能力,而非空谈。
杨文山就此完成第二次顿悟,意识到:若假以时日,大胤只怕人才井喷,甚至再次威胁南周。
恰好,教育正归礼部管。
因此,他回朝后上奏皇帝,试图阐述自己的观察与心得。
可惜,这时南周先帝正是死死抓着科举,试图通过寒门士子逐步为朝堂换血的时期。
而杨文山这个门阀出身的推举官,试图改良教程的举动————就干分微妙了。
那封折子中所述,固然极有道理,可道理可以吸纳,但南周先帝却不愿启用杨家人来主抓教程,担心各大势力集团借此渗透。
所以,杨文山上奏失败,再次各种碰壁,以致心灰意冷,一气之下,竟主动辞去官职,去了京城郊外一座非官方的书院任山长。
“为官救不了大周,唯有办学!”
“既然改变不了整个南周的教程,那便以这座书院为起始。”
当年的杨文山如此说。
那座书院因校内种植许多桑树,被其命名为“桑桑学院”。
而在杨文山山长后,几年功夫,桑桑学院就力压诸多学堂,乃至于名声一度威胁到了国子监。
甚至令南周先帝都大为赞赏,以致于亲自前往“视察”,对学院办学大为赞赏。
之后,更是将太子柴承嗣送到桑桑学院,做了一段时间的“交换生”!
柴承嗣也是这段时日,与杨文山有所接触。
不想,这个举动触动了朝中一些守旧势力的神经。
而此时南周先帝也因病重,日渐没了雄心壮志,逐步退出朝堂。
故而,杨文山很快以“结党”的罪名,遭到弹劾打压,桑桑学院也一蹶不振,衰落下去。
至此,杨文山彻底心灰意冷,乃至于愤世嫉俗,酒后私下发表“这朝廷没救了!”的危险言论。
在杨文山看来,南周已彻底腐朽,无法改良,只有推翻重造。
此为他的第三次顿悟。
而这时候,已经悄然掌握了大部分兵权的赵晟极,向杨文山投来了橄榄枝。
赵晟极亲自从奉宁府赶来请他出山,二人雪夜饮酒畅谈足足三日。
三日后,杨文山携家带口,北上去了奉宁府。
赵晟极手底下武将充沛,但是有能力的文臣太少,杨文山一人肩挑整个奉宁府的政务,主抓地方,而徐南浔则到处游说,为赵晟极拉拢人才和资金。
二人一内一外,才有了今日的“凤凰台主”与“徐帝师”!
李明夷脑海中,有关杨文山的履历匆匆闪过,心神凛然。
他知道,这绝对是一头极难对付的老狐狸,精明且强大,一着不慎,若被此人瞧出马脚,后患无穷。
——
“不过————杨文山和柴承嗣见面的时候,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柴承嗣才几岁————甚至都没长开————而之后,等柴承嗣成为少年,杨文山早就没法进入朝堂了,更别说见到柴承嗣————”
“所以,这老狐狸不可能从我的肢体,细微的相似处认出我————最多是某种模糊的感觉————”
李明夷心中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落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态来:“杨相见过在下?”
身材高瘦,长髯广袖,双眼皮如刀子割出来般的杨文山凝视着困惑的少年,忽然笑了笑:“老夫见过的人太多,却是也记不清了,只觉面善。恩,说来,在奉宁府时,却未曾听过公主身旁有你这样一位得力随从,是最近冒出来的?一露面就得公主器重————老夫确有些好奇了,你如何入得公主法眼?”
李明夷抿了抿嘴唇,脑海中念头飞快闪动,揣测对方这询问背后的意图。
他知道,自己怎样回答极为重要,而偏又无法思考太久,那样反而显得有鬼o
“殿下,您专门吩咐做的豆腐好了。”
这时,忽然门外一名丫鬟走进来,手中捧着乌色托盘,上头是青瓷花盘子。
是个传菜丫鬟。
丫鬟的出现,一下打断了紧绷的气氛,昭庆公主嫣然一笑,主动起身,从丫鬟手中将一盘冒着热气的油炸豆腐端起,放在杨文山面前,笑着解释:“知晓扬相吃惯了山珍海味,唯独只喜好家乡的这一口地方小吃,王爷特意寻了东临府出身的厨子,做了这一道豆腐。”
说话的同时,她又陆续将托盘里的一碟碟韭菜花、麻酱、陈醋等蘸料逐一放在桌上,婀挪的身姿若有若无地————
将杨文山看向李明夷的目光隔断!
杨文山见状一笑:“王爷有心了,竟还专门准备了这道吃食。”
滕王一脸傻笑,完全没看出饭桌上方才气氛的变化:“杨相尝一尝,看是否地道,北边吃这个的少。”
“好。大家也都尝一尝,一人来一块,尝尝东临府的小食,”杨文山笑着抬起木筷,目光扫过几个小料,却是迟疑了下,看向传菜丫鬟微笑道,“是不是少了一碟卤虾油?”
昭庆闻言不悦地看向丫鬟:“怎么办事的?如此粗心大意?不知道少了一味料,口味差多少?还不快去拿?”
“婢子这就去!”丫鬟一脸徨恐地跑了。
昭庆也摇曳身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李明夷这时候与旁人一般,都配合地抬起筷子,要去抓一块豆腐。
杨文山示意等一等,笑道:“这豆腐最是奇妙,其本身味道不重,搭配什么滋味吃,便是什么滋味,故而这小料最为关键。
东临府沿海,水脉发达,盛产鲜虾,只是民间百姓往往捉了大虾也舍不得吃,而是拿出去售卖,只留下一些小虾,熬成这虾油,不想滋味奇特鲜美。这炸豆腐可以缺了别的作料,可若少了这虾油,便不是东临府的豆腐了。”
徐南浔大赞道:“谁说杨相不懂风雅?却是个吃家。”
李明夷只好重新将筷子放回碟子,只听杨文山重新捡起先前的话题:“方才说到哪了?哦,你如何与公主结识?”
李明夷微笑着道:“回杨相,在下的确不是在奉宁府时,入得殿下身边。而是在夺取这京城后,才从江湖中赶来。”
“哦?你是江湖人?”杨文山好奇。
昭庆在一旁笑道:“杨相也知道,我母妃对我向来宠爱,故而时常从江湖中物色人手,送来给我用。如这两个贴身护卫,也都是这样。”
言外之意,指李明夷是拜星教送来的。
对于李明夷的来历,在很早前,她与他就私下交流过。鬼谷传人的身份,委实不便公开。
所以,二人早就商定过,只推说是江湖中人。
杨文山恍然的模样,仍盯着李明夷:“你是拜星教中人?”
李明夷摇头:“在下虽在江湖,却未入教,出身小门小派,师承无名,杨相这等人物,只怕也是未听见过的,拜星教在江湖中,也笼络了许多人,王府门客中也有不少,大概也都一样。”
他这话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啥也没说。
昭庆笑着解释道:“教内多是习武之人,但江湖中也并非全是武夫,总有各种际遇,飘零民间的有能之士,本宫起先也没想到,李先生办事如此得力。
这就是打圆场了。
“江湖中的奇人异士么————”杨文山点点头,又道,“听你的口音,也是官话。”
李明夷点头道:“行走江湖,官话总是方便些。”
杨文山赞同的样子,又状若关心地问:“那你家人是一同进京?还是在老家?”
这时,门帘再次掀开,婢女捧着一个类似鸟食罐大小的瓷罐进来,里头赫然盛满了卤虾油。
“来了来了,”杨文山笑了,竟有些热切地亲手接过,然后又亲手拿起一只小碟,开始调制蘸料,“大家别光看着了,一起尝尝。”
徐南浔、滕王、昭庆也都各自取了小碟子。
李明夷忙亦步亦趋,也参照着杨文山取料的步骤、大概分量,调制了一碟蘸料。
而后,又用筷子尖抓起一小块外表金黄,内里纯白的豆腐,抹上蘸料,送入口中。
杨文山也吃了一口,缓缓咀嚼,微微闭目,一副怀念的感伤模样,睁开眼来,叹气道:“吃这一口,如同回到故乡,只可惜少年时离乡,已许久不曾归去。”
那你倒是回去啊,说这屁话,还不是舍得不权力位置————李明夷心中疯狂吐槽,并由衷认为少了香菜,这料没有灵魂!
徐南浔、滕王与昭庆则开口附和,伴随着感慨。
杨文山又吃了第二口,等咽下去,才看向李明夷,笑道:“如何?”
李明夷放下筷子,道:“滋味上佳。”
杨文山似乎很满意,精光四射的眸子再次兜头凝视过来,似乎示意他回答之前的问题。
李明夷一脸感伤地说:“我幼年时,家人便因匪乱不在了。幸得路过的师父收留,跟在师父身边学本领,如今孤身在京城,家乡更是再无法归去的所在了。”
说话时,他不禁想起了地球,想起了那个凌晨半夜也有外卖弛骋,灯火璀灿的故乡。
杨文山是不愿意回去,而自己才是真正的漂泊的旅人,再难回返。
于是,话语中透出的感情都真挚了数分。
杨文山“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感叹,他放下筷子,用手绢轻轻擦拭嘴角,状若随意地问:“那当日你进京城时,跟在你身边,那名女子,又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