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夷一番话说完,杨、徐二人皆暗暗点头。
不禁扭头略显讶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滕王。
徐南浔有些欣慰,杨文山则略显惊奇。
在他们的刻板印象中,滕王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行事轻浮,性格冲动,也得亏有个姐姐帮衬着,才顺风顺水到今天。
可今日滕王这一番安排,虽说远远算不上精妙,但也已不错了。
非说漏算了哪一块,也就只有低估了首席门客的胆子,明知自己两人在府中,还敢放松人闹这些,聪明反被聪明误。
等等————
杨文山忽然又疑惑起来,滕王真有这个手腕吗?
怕不是他姐姐的手笔。
杨文山又看向昭庆公主,见她也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李明夷,好似对这事全然不知一样。
杨文山心中一动,又想起为何滕王偏要在今日,让这新门客去办事?
目的只怕是想不经意地展现手段才能,给自己看。
若真是这个心思,那这门客冲突,或不是巧合。
聪明人就是这样,很容易把事情想得很深。
而此刻的滕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
冷不防海先生突然开口:“你————你说的这些————有何证据?”
李明夷惊奇地看向老海:“王爷在此,还要什么证据?你在说什么?”
海先生这才惊醒,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可心头的不安感令他难以镇定,以致于不顾场合,质疑道:“我的意思是,你口口声声,说是来帮我,免得我落得骂名,那为何方才在总务处内,你坐在我的位置?还说你更适合做首席?他们还赞同?”
李明夷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海先生没听懂么?我既然要来做这个恶人,总得有相应的权柄,否则如何将害群之马踢出去?
所以,只有我来接替你首席的位置,才能顺理成章做这件事。至于海先生你,我建议是告病休养一段日子,等此间事了再说。”
海先生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他有些茫然,想要反驳,又无从驳斥。
他不明白,剧本为什么变成这样。
分明早上自己还想着给对方下马威,结果一转眼,人家成首席了?
他求助地看向滕王:“王爷,此事可是真的?”
滕王憋了半天,迎着杨、徐二人,以及老姐幽幽的注视,头皮发麻,只能面无表情道:“李先生所言甚是,老海————你先避避风头吧。
,海先生张了张嘴,感觉自己象是被抛弃的狗。
他身体一寸寸矮下去,苦涩地行礼:“属下————遵命,先行退下了。”
李明夷见他离开,也拱手道:“若无其他吩咐,在下也不打扰了。”
“稍等,”昭庆忽然开口,淡笑道,“李先生不急着走,先坐一坐吧,呵,太师方才可是对你很感兴趣。”
是小昭你想搞事吧————李明夷腹诽,不动声色地应下。
昭庆又歉然地看向杨文山:“此事,让杨相、徐师见笑了。”
向来严肃的杨文山却露出笑容,看向滕王的目光中罕见地有了一抹赞许:“王爷能有如此心思,于这年纪,已很是不错。哪怕陛下得知,也会开怀吧。”
他心道:哪怕是一场表演,但能有这份手段,也值得赞许了。
滕王受宠若惊!
他虽全程懵逼,但话还是能听出好赖的。
杨文山过往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今日竟能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句夸奖,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很自然地猜测,是老姐和李明夷联手做的戏,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
门客闹事,看似丢脸,但经李明夷这么一说,反而显得自己有本事了。
“杨相谬赞。”滕王倍感荣幸地说。
徐南浔笑而不语,瞥了昭庆一眼,只认为是昭庆的手笔,心中感叹:
可惜!是个女儿身,还要嫁给南方吴家联姻。
若她是个皇子,还真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可能!
李明夷则安静地束手站在角落,心中同样思绪万千,在进入府门,得知杨编钟在府上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过于巧合了。
再联想到昨日庄府花园中,昭庆与他说过的一些话,细细想来,似有深意。
不过,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
所以,他索性在出云别院予以试探,海先生出招,他就接招,按他的设想,出院别院与花园隔着一套大院,那点争吵声,连别院都出不去。
除非昭庆故意想借题发挥,否则自己再怎么闹,都不至于打扰到杨编钟。
而熊飞去而复返,叫他过去————那一刻起,李明夷就明白了,这绝对是昭庆故意安排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外人面前,他只能想法子给滕王找补,而昭庆在场,他也不担心小王爷不配合。
而经过他一番胡扯,海先生退位,自己入职第一天成为首席,滕王也长了面子,可谓一举三得。
“不过,小昭故意将我留下来是什么意思?难道————”
李明夷正暗暗思忖着。
房间内,王爷几人也暂时结束交谈,徐南浔将话题转向李明夷,询问起了”
五子棋”的事。
李明夷谦逊地表示,是瞎捉摸的小道,原本的围棋规则复杂,非读书人不能参与,如此一番简化,哪怕武人也能有所乐趣。
徐南浔却不觉得是小道,感慨道:“去繁就简,岂会容易?不愧是殿下器重的人才。”
杨文山也多看了他几眼,只是这位大颂第一权臣话不多的样子,并未轻易点评李明夷。
很正常。
越是大权在握之人,话越要少,他今日敢随意夸赞一句,明日李明夷就能扯着“凤凰台台主器重”的大旗出去搞事。
杨文山虽不惧,但也要避免麻烦。
至于徐南得反而没那么多限制,这位老儒长袖善舞,擅合纵联合,是个自比古代周游列国之士大夫的人物,主打一个“话密”。
他赞叹过的年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之主要是名气大,实权不多,反而不在意。
众人闲聊着,时间过的很快。
眼看到了中午,昭庆起身,去察看王府厨子进展————肯定要留下客人吃宴席的。
顺手将李明夷带了出来。
屋外。
冷风吹散了二人身上的热气,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起来。
彼此也不看对方,目视前方。
昭庆说道:“跟我如实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明夷淡淡道:“我说的就是真相啊,恩,只有一些细节稍微修饰了下————
”
昭庆安静听完,说道:“所以是海先生要给你个下马威,你就趁机把他位置夺了?不只实际上篡夺,还当着王爷的面,将事给定了?”
李明夷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你知道我来这里,就是要做首席的,何况,今日这闹剧,不是殿下有意为之?”
昭庆好笑地道:“你可莫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本宫什么都没做。”
李明夷叹道:“好好好,殿下您最冰清玉洁了。”
昭庆觉得被阴阳怪气了,但想着最终的结果是好的,还是笑道:“你反应还挺快的,谎话张口就来,编的像模象样的,怕是杨文山都被骗了过去。恩,他不至于完美相信,应该会认为,这是我与滕王故意在他面前展现能力。但他绝对猜不到,这全是你临场编造的。”
李明夷无奈地说:“殿下啊,下次再玩这种戏码,能不能提前与我知会一声?”
昭庆捉狭道:“堂堂鬼谷传人还怕这种小场面?那等你真正参与那些朝堂大事,周游于三公九卿之间,岂不是要乱了阵脚?”
李明夷忽然说道:“————殿下今日这唱戏,难道不是为滕王唱的?”
昭庆坦然点头:“没错,是为了你。我已经得到消息,我父皇对我以公主身份参与朝政表达了不悦,所以,我以后只能藏身幕后,可滕王的性子————你也知道,他那群门客做点小事还可以,但却没有一个能执掌大局,而你可以。
所以,你必须成为首席门客,而你想要帮滕王出面做事,单单只凭藉一个首席的名头还不够,所以你需要出名,出大名气。再过几天,苏镇方的大婚是一个极佳的场合,但还不够。”
李明夷恍然道:“所以殿下是帮我在杨、徐这二位大人物面前露脸————不对。”
他忽然幽幽道:“殿下不会是得知我肯定会参与苏将军的大婚,所以才急急忙忙,让我成为首席的吧?
今日那二位大人物见证了我成为首席门客,再过几天大婚时,我再露面————
所有人都会知道,藤王府的首席是苏将军的————媒人。”
昭庆象是一只偷鸡成功的小狐狸,笑眯眯地道:“你不愿意?”
李明夷叹了口气:“殿下本不用做这些的,我是真心扶持滕王殿下。”
恩,扶持滕王削弱他大哥和父亲,最终干翻你们一家人————他于心中默默补充。
这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王府的厨房,里头好多人在忙碌,有厨师掀开锅盖,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
二人同时闭嘴,并默契地拉开了距离,凸显出尊卑。
“殿下!”
一众厨师赶忙行礼。
昭庆颔首,冷冷道:“今日招待贵客,不得延误。”
太阳挪移到临近中天时,王府内的家宴开始了。
桌案上摆满了丰盛佳肴,昭庆、滕王作陪,徐、杨二人列席,是一个很小,很私人的家宴。
“人少了吃饭也没滋味,”冷不防的,杨文山忽然道,“将府中新任首席门客也叫进来,一起坐下吃吧。”
这下,其馀三人都意外了。
而等李明夷被叫进来,示意坐下一起吃午饭时,他不禁看向昭庆,仿佛在说:这又是闹哪样?
你们一群反贼确定邀请朕上桌?
“在下身份卑微,不敢与殿下与贵客同席。”李明夷相当谦卑。
滕王不悦地道:“这里是王府,又没有外人嚼舌根,怕什么?杨相叫你一起,那就一起。”
李明夷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加了一张凳子,坐在杨文山对面,小王爷身旁。
左手拢其右臂袖子,右手拿起筷子,就在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坐在对面的杨文山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眸,倏然凝视着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