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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绿洲(1 / 1)

一个月的时间,在钱景尧提心吊胆的煎熬中,慢得像钝刀子割肉。他带着女儿辗转于北京、上海最顶尖的私立医院,用尽关系挂上最有名的妇科专家号,心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侥幸——也许释老头信口开河,也许现代医学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钱乐欣异常沉默,配合着所有检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具抽离了灵魂的精致偶人,只在某些清晨,会对着洗手池无法控制地干呕,那时她扶着冰冷瓷砖边缘的手指,会用力到骨节发白。

最终判决在一个阴沉的周四下午降临。协和医院特需门诊的诊室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头发花白、气质雍容的孙主任摘下眼镜,缓缓揉着鼻梁,面前的检查报告单像烙铁一样烫眼。她看了一眼对面紧张得脊背僵直的钱景尧,又看了看一旁垂眸静坐、仿佛事不关己的钱乐欣,轻轻叹了口气。

“钱先生,检查结果很明确。”孙主任的声音平稳专业,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沉重,“钱小姐确实怀孕了,根据激素水平和胚胎发育情况推断,孕周正好与,与她之前那段经历的时间吻合。”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钱景尧还是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他喉咙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打掉!孙主任,请您立刻安排手术,最好的,最安全的,不管花多少钱!”

孙主任并没有立刻回应,她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钱乐欣毫无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体,然后看向钱景尧,缓缓摇头:“钱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允许我们做这个选择。”

“什么叫不允许?!”钱景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焦躁,“有什么风险我承担!多少钱我都出!这孩子绝对不能留!”

“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简单风险的问题。”孙主任语气严肃地打断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几份报告,“钱小姐的身体状况非常特殊,也非常糟糕。她遭受了严重的身心创伤,体内激素水平紊乱,子宫内膜有异常损伤迹象,盆腔环境也极不稳定。简单来说,她的子宫,现在就像一片被暴风雨肆虐后、土质流失、根基松动的土地。”

她停顿了一下,让残酷的事实更清晰地烙印在听者心中:“在这种情况下怀孕,本身已经是奇迹,或者说,是母体本能的一种极端透支。如果现在进行人工终止妊娠,手术操作本身的风险极高,大出血、子宫穿孔、严重感染的概率远超常人。更关键的是……”

孙主任直视着钱景尧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以她子宫目前的条件,这次流产,极有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损伤,导致子宫内膜基底层严重破坏,宫腔粘连,最终引发终身不孕。话说,钱先生,这很可能,是您女儿这辈子,唯一一次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了。”

“终身不孕?”钱景尧喃喃重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灰败。他想起妻子早逝后,女儿是他生命唯一的延续和寄托。他虽然痛恨这个孩子的来源,可“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终身不孕”这些词,像最冰冷的枷锁,捆住了他作为父亲本能想要挥刀斩断这一切的手。剥夺女儿未来哪怕一丝重新拥有正常家庭、享受平凡天伦的可能?这代价太残忍了,即使那可能渺茫如风中残烛。

“不。”一个清晰、冰冷、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诊室里死寂的凝重。

钱景尧和孙主任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钱乐欣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却燃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非人的冷静火焰。她甚至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只有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乐欣……”钱景尧心痛如绞,试图阻止。

“爸爸,孙主任,”钱乐欣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孩子,我会生下来。”

“你疯了?!”钱景尧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那个畜生的种!是罪证!是耻辱!你留着它,一辈子都洗不清!你的名声,你的未来,全都毁了!”

“未来?”钱乐欣轻轻重复,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又遥远的词,“从我被关进那间黑屋子起,我就没有未来了。至于名声?耻辱?”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坚硬的冰层覆盖,“真正的耻辱是施加暴行的人,而不是承受结果的人。这个孩子。”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最准确的用词,“它不是我的耻辱,它是我的武器。”

“武器?!”钱景尧倒抽一口冷气,孙主任也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理解的神情。

“对,武器。”钱乐欣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像在陈述一个商业计划,“最直接、最无法抵赖的武器。谭笑七可以否认一切,可以操纵舆论,可以打扮成慈善家,但他能否认自己血脉的存在吗?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它就是活生生的起诉书,是插在他完美形象心脏上最拔不掉的一根刺。我要用它,敲开智恒通那扇铜墙铁壁的门,我要站在他面前,在所有媒体面前,问他,对着这个流着他血的孩子,他当初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她的话语像冰锥,一下下凿在钱景尧的心上。他感到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女儿的计划本身,而是因为她叙述时那种完全抽离了母性、甚至抽离了基本人性的冷静。她不是在保护一个生命,而是在打磨一件复仇的凶器。

“乐欣!你不能这样!”钱景尧痛心疾首,“孩子是无辜的!它是一条生命!你怎么能……怎么能把孩子当成工具?孩子将来长大了,知道自己是被作为报复的工具生下来的,孩子该怎么活?你这是害了孩子,也害了你自己啊!”

“无辜?”钱乐欣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射向父亲,“胎儿的存在,就是原罪的开端!至于它怎么活,”她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和挣扎,但很快被更深的寒冰冻结,“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我连眼前的仇都报不了,如果我任由那个毁了我的人逍遥法外,戴着伪善的面具享受荣光,我根本没有‘以后’可言!这个孩子,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最有力量的筹码!”

孙主任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作为医生,她见惯生死和人性复杂,但如此直白地将未出世的生命定位为“复仇工具”,还是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和深重的悲哀。她试图从医学角度劝解:“钱小姐,我必须提醒你,怀孕生子本身对母体就是巨大的消耗和风险,以你目前的身心状态,妊娠期和分娩过程都可能异常艰难,产后抑郁的风险极高。而且,将如此沉重的期望和仇恨加载在一个新生儿身上,对孩子的心理发育是毁灭性的。这绝不是一条明智的路。”

钱乐欣转过头,看向孙主任,竟然很轻地点了点头,仿佛认可医生的专业判断,但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谢谢您,孙主任。您说的风险,我都明白。但比起我经历过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心理发育?如果它注定要带着这样的原罪出生,早一点认清世界的残酷,或许也不是坏事。”

她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钱景尧最后一丝理智的弦也绷断了。他红着眼睛,几乎是吼出来:“我不管!我是你爸爸!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这个孩子不能留!医生,安排手术!所有责任我来负!有什么后果,我照顾她一辈子!”

“你负不了责,爸爸。”钱乐欣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我的仇恨。孩子在我肚子里,只要我不同意,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我拿掉它。除非,”她抬起眼,直视父亲,目光冰冷彻骨,“您想像谭笑七一样,强行控制我,伤害我。”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景尧最痛的地方。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女儿眼中那混合着决绝、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的眼神,所有强硬的姿态瞬间土崩瓦解。他想起女儿被找回来时眼神空洞的样子,想起这一个月来她夜夜的惊悸和沉默。他怎么能,怎么能再对她施加任何形式的强迫?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意识到,那个曾经依赖他、向他撒娇的小女儿,已经在炼狱中死去。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心如铁石的战士。而他,这个自以为能保护女儿的父亲,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连阻止她走向更深的深渊都做不到。

诊室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最终,钱景尧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颓丧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放下手,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好,好,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他抬起头,看向钱乐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悲伤,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绝望:“孩子,你可以留下。”

钱乐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是,”钱景尧死死盯着女儿,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刻进她的灵魂里,“答应我几件事。”

钱乐欣静静地看着他。

“第一,好好配合医生,按时检查,尽全力保住你自己的健康。你已经,已经吃了太多苦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第二,‘绿洲资本’,我会用我剩下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帮你。你要报复,可以。用商业规则,用你能控制的方式去斗。别再,别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目光艰难地移向女儿的小腹,那里还平坦着,却已经承载了太多的黑暗与决绝。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更艰涩,充满了挣扎:“第三,对这个孩子,我知道你现在恨,把它当工具。但是孩子身上,终究流着一半你的血。算爸爸求你,无论如何,别主动去伤害它。给孩子,一条活路。哪怕,哪怕只是为了将来某一天,你或许,或许会后悔的时候,还能有个挽回的余地。”

这几乎是一个父亲在绝境中,能为自己未出世的孙辈,所能争取到的最卑微的祈求了——不要被主动伤害,留下一条活路,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后悔的余地”。

钱乐欣再次沉默了。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诊室里的阴影拉长。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腹部,一只手缓缓覆了上去。这个动作不再带着之前的冰冷评估,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动。腹中的胚胎尚无知觉,却仿佛通过血脉与她产生着最原始的联系。

许久,她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承诺的分量,甚至可能只是无意识的回应。但听在钱景尧耳中,却像是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他知道,这大概是他能得到的唯一保证了,在一个由仇恨驱动的、疯狂计划中,为那个注定命运坎坷的小生命,勉强系上的一根细得看不见的保险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女儿已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她选择的、布满荆棘和黑暗的复仇之路。她将怀着最深的伤痛,孕育着最矛盾的生命,手握名为“绿洲资本”的资本利刃,走向那个隐藏在光环与迷雾后的仇敌。而他这个父亲,除了拼尽最后力气为她扫清一些障碍,除了在暗处提心吊胆地注视,已经别无他法。

孙主任无声地收拾着桌上的病历,心中沉甸甸的。她见惯了生命诞生的喜悦,也见惯了无奈的别离,但眼前这一幕,却是生命与仇恨、爱与毁灭最扭曲的纠缠。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为这个看似拥有选择、实则被命运推向绝境的年轻女子,也为那个尚未出世、便已背负沉重原罪的孩子。

钱乐欣站起身,动作有些缓慢,手依旧下意识地护着小腹。她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又冷漠的轮廓。她的眼神穿透玻璃,望向不知名的远方,那里有她恨之入骨的仇人,也有她为自己规划的、布满硝烟的未来。

腹中的生命,在寂静中悄然生长。它不知晓自己作为“武器”的使命,也不知晓母亲心中翻腾的恨意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挣扎。它只是遵循着生命最原始的本能,汲取养分,准备迎接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世界。而钱乐欣的复仇序曲,也随着这生命的脉动,正式拉开了帷幕。

“为什么叫绿洲资本这个名字?”钱景尧问,试图从女儿冰封般的眼神里找出些许属于过去的痕迹。

钱乐欣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黑暗七日最直接、最悖论的果实。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质地“沙漠里的绿洲,爸爸,您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她没有等待回答,“意味着在绝境中,旅人看到的唯一希望。它用一片虚假的葱茏引诱你,清水可能是咸涩的,树荫下可能盘踞着毒蝎。它给你活下去的错觉,却往往在你最依赖它的时候,吸干你最后一点力气,或者让你死于温柔的陷阱。”

她顿了顿,眼中那片冰原下,燃起幽蓝的火。

“谭笑七给我的,就是这样的‘绿洲’。黑暗、暴戾、绝对的剥夺,那是我的沙漠。而在这之后,任何一点点看似正常的回馈,一丝伪善的怜悯,甚至……”她的手下意识地按紧了腹部,“甚至一个被迫孕育的结果,都可能被粉饰成救赎的‘绿洲’。他,和他那个用慈善装点的帝国,最擅长的就是制造这种虚伪的绿洲,让受害者感恩戴德,让旁观者感动流泪。”

“所以,‘绿洲资本’,”她一字一顿,像在铭刻咒文,是吞噬绿洲的资本。我要用它,撕开所有伪装成生命源泉的幻象,抽干那些精心布置的温情陷阱里的水分。让沙漠露出它本该有的、残酷而真实的面貌。他既然用黑暗造就沙漠,用伪善点缀绿洲,那我……就成为这片沙漠里真正的、唯一的规则——不再是祈求绿洲的旅人,而是制造或剥夺绿洲的那只手。”

钱景尧感到一阵寒意。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摧毁后寻求安慰的女儿,而是一个在废墟上亲手锻造武器、并将自身最深的创伤淬炼成兵器刃锋的复仇者。他本来想提点女儿,毕竟她肚子里有谭笑七的种,但是钱景尧深谙女人心理,他知道女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算是用十匹高头大马也拉不回来。

绿洲资本,从此不再是滋润与希望。它是反讽,是诅咒,是专门针对“谭笑七式伪善”的解毒剂,更是以资本为流沙、精心构筑的猎杀场。它的每一分钱,都将带着沙漠的灼热与干渴,目标明确地侵蚀那片名为“智恒通”的虚伪丰饶之地。

随着钱乐欣的腹部日渐隆起,生命在她体内不可阻挡地生长,一种奇特的同步性出现了。外在的形体日渐饱满,孕育着与她恨意同源的生命;内在的复仇意志也随之膨胀、具象,通过绿洲资本这个新生的机构,伸出它无形而有力的触角。她翻阅商业资料、接触潜在伙伴、布局最初网络时,胎动时常悄然来临,仿佛腹中的孩子也在为某个步骤的完成而悸动。这不是母性的温馨,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共生:她的复仇有了期限(孩子的出生),也有了最隐秘的动力和最复杂的纠葛。

她向着智恒通和谭笑七的每一步逼近,都伴随着新生命在她身体里的一次踢打。她是怀揣着最矛盾“人质”的将军,向着仇敌的城池进发。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她主宰的、真实而残酷的狩猎绿洲。只是这一次,绿洲的意义,早已颠倒。

钱乐欣筹建“绿洲资本”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在现实沙漠中的艰难跋涉。父亲钱景尧最初拨出的那笔启动资金,像一袋分量有限的清水,她必须精打细算地使用每一滴。

起初,她的目标明确而集中:智恒通的几家看似边缘、却可能藏污纳垢或资金链紧绷的分公司。她通过父亲尚存的人脉,雇佣了顶尖的商业调查团队和数据分析师。钱像水一样无声地流出去,换来一摞摞厚重的报告——股权结构图谱中的异常交叉持股、某些子公司报表上漂亮的营收与实际萎缩的市场份额之间的诡异背离、几笔流向不明的大额“咨询服务费”。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并非铁证如山的罪状,却足够勾勒出智恒通庞大体系下某些局部的脆弱与暗影。钱乐欣在病房改造的临时办公室里,对着这些报告,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兽踪时的冷光。腹中的胎儿在此时轻轻一动,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或是对黑暗源头本能的悸动。

然而,沙漠的残酷在于,它从不按计划吞噬一切。父亲钱景尧的失势来得比预期更快、更彻底。昔日门庭若市的车道变得冷清,那些含糊其辞却总能办成事的“叔叔伯伯”接连失去了音讯。更直接的影响是,钱乐欣发现,“绿洲资本”这个名字,在脱离了父亲光环的庇护后,在许多人眼中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或是一个需要额外“风险溢价”的标的。

同样的调查,成本开始成倍增加。原本愿意接活的一流律所和调查机构,纷纷以“业务排期已满”或“利益冲突”为由婉拒。她不得不转向要价更高、背景更复杂的二线甚至三线团队,而这些人开出的价格,带着明显的窥探和拿捏意味。支付给信息掮客的费用翻了几番,换来的消息却真伪难辨,需要耗费更多金钱和时间去交叉验证。每一分开销,都像是往流沙里投石子,连个像样的回声都听不到。

钱景尧留下的那最后一笔钱,很快见了底。钱乐欣她抚摸着日渐紧绷的腹部,那里面的生命似乎感知到外界的压力,活动得更加频繁。一种尖锐的讽刺感刺痛着她:她正在用燃烧自己过去所剩无几的温暖和未来不可测的羁绊,去追猎那个给予她这一切“馈赠”的男人。

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像一枚不断积蓄力量的、活生生的定时炸弹。这对谭笑七的复杂心态,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这颗炸弹,日夜疯长。

恨,是毋庸置疑的基调。

每一次胎动,都像是一次来自黑暗深处的叩问,提醒她这生命的起源是何等不堪。她视这个孩子为谭笑七罪行的延续,是钉在她身体里的耻辱标记。她甚至在一些被孕吐和腰酸痛醒的深夜,会产生一种毁灭性的冲动——连同这腹中的“孽种”和那个施暴者一起,彻底湮灭。

但另一种更隐秘、更让她自己都感到战栗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所有权宣告的心态。“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孩子,”她会在抚摸圆隆腹部时,无声地宣示,“哪怕它始于你的暴力,但现在,它由我孕育,它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伸展,都由我的血液供养。你留下了一颗种子,但生长它的土壤和塑造它的规则,现在由我掌控。”这种掌控感,与她通过绿洲资本试图在商业上夺取主动权的欲望,惊人地同步。她不仅在争夺商业上的主动权,也在争夺对这个意外生命意义的定义权。

偶尔,极偶尔的瞬间,当她感受到胎儿有力的踢蹬,一种完全脱离理性控制的、原始的生命连接感会猝不及防地击中她。那与对谭笑七的任何感情无关,仅仅是庞大生命本身带来的震撼。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即会被更汹涌的恨意和利用之心淹没,这个孩子,是她接近谭笑七最不可替代的“通行证”,也是未来可能刺痛他最深的“武器”。她必须硬起心肠,将这份复杂的孕育,也纳入复仇的冰冷方程式。

钱景尧的失势,迫使钱乐欣的“绿洲资本”提前断奶,必须在真正的沙漠中学习生存和狩猎。而腹中日渐沉重的生命,既是负担,也是动力;既是伤疤,也是筹码。她一手护着腹部,一手在商业版图上谨慎地落下棋子,如同在流沙上建造一座只属于她的、冷酷而坚固的堡垒。前方的智恒通帝国依旧巍峨,谭笑七的面目依旧模糊在蓝色背影之后,但她知道,自己每向前一步,腹中的生命每成长一分,她与那个隐藏在沙漠海市蜃楼后的仇敌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一寸。绿洲资本,这头以吞噬绿洲为生的怪兽,正随着她血脉的搏动,悄然睁开嗜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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