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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虞和弦的想法(下)(1 / 1)

从中午起,钱乐欣就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像,唯有目光死死钉在房门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粘稠而漫长,走廊外任何一点脚步声都能让她指尖微微一颤。那盘录像带,对她而言,不是新闻资料,而是照亮过去那七天黑暗囚牢的唯一光源——她要看清那张脸,那个在绝对黑暗与无声中,只通过呼吸、体温和偶尔无法抑制的痛哼而存在的轮廓。她需要将抽象的“仇人”钉死在具体的五官之上,仿佛只有这样,她所施加的一切才有了确凿的落点,她自己在黑暗中的迷失与疯狂才能被理解、被安放。

傍晚时分,带子终于送来。她几乎是抢夺过来,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着将它塞进录像机。电视屏幕亮起蓝光,随后是法庭肃穆的景象。她的呼吸屏住了,身体前倾,瞳孔紧缩,像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兽。

然而,镜头冷酷地愚弄了她。

它庄严地扫过法官肃穆的脸,长时间停留在原告席上父母憔悴的面容,又游移到口若悬河的律师身上。它记录下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程序,却唯独对那个被告席吝啬至极。谭笑七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像咒语一样敲打着她的耳膜,可他的身影却如同幽灵,只在画面的最边缘、最不经意的切换间,留下惊鸿一瞥的残像。

一次,仅仅是一次!镜头掠过被告席侧方,捕捉到一个迅速扭向法官席的蓝色背影。头发极短,那抹蓝色黯淡至极,湮没在深色木质的背景里,像一滴即将干涸的墨水。

“不……转过来!转过来啊!”钱乐欣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她猛地扑到电视前,指尖几乎要戳进屏幕,试图用目光将那背影扳正。她疯狂地按动遥控器,倒回去,定格,放大。画面因放大而布满粗糙的雪斑点,那抹蓝色化成一团混沌的色块,短发轮廓更是模糊不清,什么也辨别不出。那个背影沉默着,以一种决绝的、嘲讽的姿态,将真面目隐于无形。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失望,从胃底狠狠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煎熬了七年(在她心里那黑暗的七日如同七年)的答案,竟然就是这模糊的一团色块和一个后脑勺?

恼恨随之升腾,烧灼着冰冷的内脏。她恨那摄像师蠢笨的镜头,恨报社编辑仓促的排版,恨这盘录像带为何不是她亲自掌镜——若是她,她会将镜头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张脸上,拍下他每一寸肌肉的抽动、每一个眼神的闪烁,将他彻底钉在耻辱的光柱下。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蓝色背影,像一根毒刺,扎进她的视线,也扎进她的记忆。黑暗中的触感、气息、温度……所有感官记忆疯狂翻涌,却找不到一张可以依附的脸。她的“仇人”挣脱了影像的束缚,重新退回到一片更庞大、更无形的黑暗之中,甚至因为这一抹模糊的蓝,而显得更加鬼魅,更加无处不在。

她颓然松开遥控器,身体沿着冰冷的电视柜滑坐在地。电视屏幕并未关闭,定格在那一片放大的、无意义的雪花点上,发出滋滋的、令人厌烦的噪音。那噪音钻进她的耳朵,化作黑暗中曾听到的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对方压抑的闷哼。

她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那抹蓝色,成了她失落与愤懑的唯一证据,也成了她永远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仇人的面孔,依旧悬浮于黑暗,嘲笑着她此刻的徒劳。

钱乐欣不怎么看报。在她看来,报纸油墨味儿混着陈年茶水渍的气息,是属于公园长椅上晒太阳的老头老太,或是机关单位里捧着搪瓷缸消磨午后时光的闲人们的。那上面印刷的世界,离她炙热又疼痛的现实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事。

可偏偏,当她关掉电视机后,那个小护士腋下倒夹着卷成筒的《北京晚报》,步履轻快地进来给她换点滴瓶时,报纸一角鲜红的版头,像一道醒目的伤口,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余光里。她的心脏,毫无缘由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那不是兴趣,更像是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警觉,一种被命运线头轻轻扯动的刺痛感。

“等等!”她声音有些发干,甚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

护士吓了一跳,疑惑地转头。

钱乐欣已经半直起身,不顾手背上的针头牵扯,近乎粗鲁地一把将那卷报纸从护士腋下抽了出来。动作快得让护士“哎”了一声,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她没有道歉,也顾不上礼貌。指尖接触到微凉的新闻纸时,那种“必须看”的冲动达到了顶点,仿佛里面藏着判决她命运的密文。她迅速展开,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密密麻麻的铅字,直奔头版——然后,她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了下方那醒目的标题上:

【北京智恒通公司向某基金会捐款九千万元,专项用于保护失恃女童】

“智恒通”。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球生疼。后面跟着的那一串零,和“保护失恃女童”几个温情脉脉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超现实的、令人作呕的图景。

最初几秒,是纯粹的空白和嗡鸣。随即,一股极其冰冷、极其尖锐的荒谬感,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却又在胸腔里点燃了熊熊的黑色火焰。

保护,失恃女童?

她感觉后脑被什么钝器猛击了一下,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眼前报社印刷的整齐方块字扭曲、旋转,化成了母亲最后日子里总是望向窗外的、了无生气的侧脸;化成了父亲身边永远年轻、不断更换的模糊身影;化成了母亲葬礼上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黑色裙子,空荡荡地裹着十六岁的身体,却裹不住心里那个被生生剜去的、呼呼漏风的洞。她之所以远走美国,不就是因为“失去母亲”后,那个所谓的“家”已经变成华丽的冰窖,再也无法栖身吗?

她,钱乐欣,一个因为母亲郁郁而终而远走他乡、内心永远缺失了一角的“前·失恃女童”,竟被这家公司的创始人、这位慷慨的大慈善家,以那般黑暗残忍的方式,“保护”了整整七天!

九千万?多么庞大的数字,多么高尚的幌子!这数字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善款,而是浇筑在她这个受害者骸骨上的、光鲜亮丽的道德牌坊!是用滔天的舆论和金钱,精心涂抹在腐烂创口上的一层厚重脂粉!这捐款公告哪里是慈善,分明是对她的公开处刑,是对她和她母亲遭遇的最恶毒、最精致的讽刺!它无声地宣布:你看,我多么关怀你们这类人,所以,我对你个人所做的一切,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是你的错。

报纸从她剧烈颤抖的手指间滑落,无声地摊在洁白的床单上。那醒目的标题依然刺眼。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点滴瓶里液体规律滴落的声音,像倒计时的秒针。

刚才急于看到谭笑七面容而不得的失落与愤怒,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浩大的悲怆与暴怒所取代。那不仅仅是对一个具体施暴者的恨,更是对整个伪善世界的憎恶。她找不到他的脸,却先看到了他(或者说,他的帝国)精心装扮、用以示人的“脸”——一张戴着悲悯面具,却从嘴角渗出冷酷嘲弄的脸。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来,用手臂环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白痕。眼睛干涩得发痛,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有胸腔里,那团黑色的火焰在疯狂燃烧,烧尽了最后一丝茫然,烧出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清明。

原来,比看不见仇人面目更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仇人披着圣徒的外衣,接受众人的鲜花与掌声。而她,连同她真实的伤痛,都成了衬托那光环的、微不足道的阴影,甚至是被刻意抹去的一笔。

报纸无声地滑落,摊在惨白的床单上,像一块溃烂的疮疤。钱乐欣的目光却像被冻住了,死死粘在那行标题上。九千万,失恃女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刚刚因庭审而稍有松动的神经。

庭审的画面与这则报道在她脑中疯狂撕扯。法官严谨的询问,父母声泪俱下的控诉“不孝”,律师冷静的辩驳,甚至……甚至当她听到谭笑七幼年失恃的片段时,那猝不及防掠过心头的、一丝微弱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刺痛,所有这些,此刻都被这则光鲜亮丽的捐款公告映照得可笑至极。

“骗子,都是安排好的!”她齿缝间挤出嘶哑的气音。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逻辑链条在她脑中强行铸成:今天开庭,父母指控他不孝;当天晚报就立刻出现他大手笔捐助“失恃”儿童的新闻。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关表演!谭笑七,或者他的智恒通帝国,用九千万买下头版,买下一个“心存怜悯、乐善好施”的企业家人设,用来对冲、抹杀“不赡养爹妈”的污名。公众是健忘的,更是容易被感动的,看到这巨额慈善,谁还会深究家庭纠纷的细枝末节?

伪君子。

这三个字带着万吨的重量,狠狠砸在她心头,碾碎了庭审时那丝不合时宜的动摇。

可奇怪的是,就在这滔天的恨意与确信之下,心底最深处,却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直觉在挣扎。那直觉来源于黑暗——那七天绝对封闭、剥离了一切社会身份与伪装的黑暗。在那里,没有谭总,没有企业家,没有需要维护的形象,只有一个施加暴力的男人,和一个承受暴力的女人。在某些瞬间,在暴力的间隙,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她曾捕捉到过……什么?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源于自身痛苦的叹息?一次在她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地蜷缩时,短暂停顿的迟疑?这些感觉模糊不清,转瞬即逝,被更庞大的恐惧和痛苦淹没,此刻却像沉渣般泛起。

不!她几乎是惊恐地掐灭了这缕游丝般的念头。她在干什么?竟然试图从那个恶魔身上寻找一点点“人性”的痕迹?这太可怕了,这简直是对自己遭受的一切的背叛!

她必须坚固自己的恨。她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更“合理”的轨道:一个能对父母如此绝情(如果报道属实)、能在暗室里对一个女人做出那种事长达七天的人,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对家庭的冷酷与对外的慈善,恰恰说明了他的算计与虚伪;而对她的暴行,则彻底暴露了这精致皮囊下的残忍本质。是的,一定是这样。切都是表演,连那可能流露的瞬间脆弱,也都是为了更彻底摧毁她意志的诡计!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道貌岸然的、内心腐烂的小人!

她反复对自己强调,像念诵某种残酷的咒语:忘恩负义,不孝父母;伪善慈善,沽名钓誉;暗室欺辱,残忍暴虐,这些标签被她用力贴在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蓝色背影上,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可憎的恶魔形象。只有这样,她的仇恨才能找到清晰的目标,才能继续燃烧,才能支撑着她不至于在回忆的泥沼中彻底崩溃。

可那缕微弱的直觉,并未完全消失。它变成了一根极细的刺,埋在了她恨意的核心。让她每一次咒骂谭笑七“小人”、“伪君子”时,心底都掠过一丝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尖锐的刺痛和空洞。她分不清这刺痛是源于对施暴者残存侥幸心理的愤怒,还是源于某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害怕面对的认知。

她猛地抓起报纸,用力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向墙角。纸团撞击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又无力地滚落。

病房重归寂静。钱乐欣抱紧自己,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仇恨再度封闭了她的内心,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冰冷,却也因为那根埋藏的刺,而显得隐隐不安,摇摇欲坠。她知道自己必须相信谭笑七是十恶不赦的小人,唯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才能继续恨下去。可为什么,说服自己的过程,竟像在亲手撕裂灵魂的某一部分,如此艰难,如此疼痛?

这个夜晚,扎完三个小时马步的谭笑七,走到虞和弦身边抱住她时,虞和弦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后来公认的,在谭笑七家,外事不决问邬总,内事不决问虞和弦。虞和弦这“内务总管”并非浪得虚名,她最忠诚的小跟班就是谭语柔——钱乐欣在那黑暗的七天里怀上的小女孩。

在钱乐欣的一生里,她只有过谭笑七这一个男人。

在这开庭的第一天,虞和弦似乎悟了,由一个来自赣州农村的初中毕业的小丫头,转化为一个长袖善舞、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大女主。

其实在她心里的自我定位,始终是“双儿”——谭笑七的小丫头。

不管扎马步还是和虞和弦相拥而眠,谭笑七都不知道捐款的事,都是邬总安排的,本来嘛,又不是第一次捐款,谭笑七才懒得管,邬嫦桂也懒得汇报。

唯一看到这篇报道感动流泪的是清音,她恨不得马上凑到哥的身边,给他一个大大的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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