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戎王庭的王子停在京城外,就这么一吼,倒让时刻准备着的礼部官员开始踌躇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名员外郎额头冒汗,“狄戎人本就桀骜,如今觉得受了轻慢,竟连城都不肯进了!”
“早就说过,此等邦交大事,岂能让女子主事?”另一名素来对公主掌权不满的郎中小声嘀咕,“如今可好,还未见面,便先激怒了对方,若是因此重启战争,谁来担责?”
长乐公主和周小媚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她们已将入城后的每一步仪程、每一处细节都反复推演,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在最初、也是最简单的入城这一步,便摆出了如此强硬的对抗姿态。
周小媚握住公主的手,低声道:“殿下,他们这是故意给你下马威,想迫你让步。”
就在这凝重时刻,礼部一位侍中侍郎上前,躬身禀道:“公主殿下,狄戎使团滞留城外,久耗无益,恐生变故。依臣愚见……不若殿下纡尊降贵,亲自出城至驿亭相迎,以示我大燕诚意,或可化解此番僵局?”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公主殿下揽下这差事!”值房角落,不知是谁低声抱怨了一句,立刻引得数人附和。
“是啊,若是让太子殿下,或其他哪位亲王出面,以男对男,以贵对贵,何至于此?”
“如今万事俱备,偏偏在这临门一脚……唉!”
狄戎使团滞留城外,时间每过一刻,压力便重一分。
此事若处理不当,轻则谈判受阻,重则可能真的激化边衅,届时龙颜震怒,谁都担待不起。
可若要解决,又谈何容易?
既要维护大燕礼待来使的国体,又不能堕了上邦威严,在这般僵局下,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于是,许多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投向了长乐公主。
好在有长乐公主提拔上来的几人开口说道。
“怕他作甚?镇北王如今就在京中,三十万镇北军陈兵北境,难道真怕他狄戎虚张声势?”
“我大燕以公主主事,乃是依礼制而行,也是皇子之列,何错之有?这么多年风浪都过来了,还能在这沟里翻了船?若是此番退缩,让周边诸国看了笑话,那才是真的颜面尽失!”
然而,更多以太子马首是瞻的官员,则开始另一种鼓噪:
“殿下,事急从权啊!狄戎蛮子不懂中原礼数,只认实力与面子。”
“不如……请殿下暂且屈尊,亲至驿亭解释安抚?殿下身份尊贵,亲自前往,足显诚意,或许那狄戎王子也就顺势下台阶了。”
“正是!邦交大事,贵在灵活变通。殿下出面陈说利害,晓之以理,说不定便能化干戈为玉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乐公主身上。
是退一步,以求暂且平稳,还是……另有他法?
城楼的风穿过窗隙,带着寒意。
公主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然。
她尚未开口,值房外却传来一道熟悉而平静的声音:
“出城相迎?我看不必。”
“我们是打赢了,不是打败了。”
“怎么?”林庸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那点漫不经心,“方才不是说得挺热闹?本世子一来,便都哑了?”
长乐公主见他到来,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急步上前低声道:“你莫要再说这些了,快想想眼下该如何破局?”
周小媚也蹙眉道:“世子,此时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公主万金之躯,岂能真如他们所议,轻易出城折节?更何况……”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公主如今不仅是殿下,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若真受此折辱,打的岂止是皇室的脸面?”
林庸听了,却是叹了口气,那模样似是真觉得众人小题大做。
他摇了摇头,目光在长乐公主与周小媚焦虑的脸上转了转,忽然伸出手指,极快地、带着几分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周小媚的额心。
“你呀!”他收回手,又看向长乐公主,语气里带着一种“孺子不可教”的调侃,“还有公主殿下,你们俩……真该多用用脑子,别被这帮蠢材带偏了。”
他不理会周小微愕然捂额、面颊微红的模样,走向最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
“大国博弈,讲究的是底气。记住,是我们打赢了,不是打输了。”
“狄戎如今是来谈条件、求喘息的败军之将,摆出这副姿态,无非是想在谈判前先压我们一头,搅乱我们的阵脚。”
“我们若慌了,便是正中下怀。”
他侧过头,看向一旁候命的礼部属官:“去,传我的话,从工部、户部下属的漕丁、巡防、仓廪护卫中,紧急抽调一千精干人手,要机灵、最好跟狄戎打过交道的。”
“半日内集结完毕,装备不必奢华,但要利落。”
那属官一愣:“世子,这是要……?”
旁边刚才开口为公主维护的官员也是十分的有眼色,立刻上前领命:“世子,下官这就去办。”
林庸见此人反应机敏,应对得体,比他这个上司不知道强了多少,不由多看了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官员躬身答道:“回世子,下官李布,现于礼部主客清吏司行走。”
林庸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即刻去办。
李布领命,正要退下,林庸却又补充道:
“记住,对外需有个由头。就说,近来京城外偶有不明匪类滋扰,为保狄戎贵使往来安全,亦为彰显我大燕之责,特遣精锐小队巡边清剿,整肃道路。话要说得漂亮,明白吗?”
“下官明白。”李布会意,匆匆而去。
待他离开,周小媚仍蹙着眉,低声道:“世子,此法……当真稳妥?京城附近怎么可能有大规模匪患,凭空捏造,岂非空穴来风?若被朝中御史探知实情,反落人口实。”
林庸看向她,目光平静:“空穴来风又如何?风起了,能吹动狄戎的帐篷,让他们感到不安,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外交场上,虚虚实实,本就是常事。”
“不过你所虑,确有一理。工部、户部的寻常属吏,让他们去干这等差事,未必敢应,也未必做得好。”
“实在不行,我从镇北军中调些擅长斥候、袭扰的老手过来,扮作马匪,他们做这个熟门熟路。”
“不可。”长乐公主立刻出言制止,“镇北军一动,非同小可。父皇对北境兵马向来敏感,若得知你私下调动边军,哪怕只是少数人,也必会震怒,更恐被有心人构陷图谋不轨。”
“此事绝不能与镇北军有丝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