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周小媚自然也听说了，听闻后只有一阵阵羡慕。
长乐公主行事利落，与林庸商定后。
次日便轻车简从，亲赴周府拜访周小媚。
二人相见，未有多馀寒喧，目光相接处，竟有几分自然而然的默契。
“早闻周姑娘才名，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勿怪。”长乐公主含笑开口，语气温雅。
周小媚也是姿态从容：“殿下亲临，蓬荜生辉。请内堂叙话。”
话题自历代往来旧例自然切入。
长乐公主稍作试探，便发觉周小媚不仅对典章制度如数家珍。
更对狄戎各部近年动向、内部势力消长亦有独到见解，显是下过苦功钻研，而非仅止于故纸堆中。
“不瞒殿下，”周小媚指着一卷边疆舆图道，“祖父常言，知彼不可仅凭过往文书。故这些年来，凡有边将回京叙职、商队自北归来，我多设法请教，将传闻轶事与官面文书相印证，方能窥得几分实情。”
周小媚向来也是喜欢这种民间习俗，对于各种书籍都有涉猎。
长乐公主闻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姑娘见解，实在难得。”
周小媚微笑：“殿下过誉。倒是殿下，竟真接下这般重任，方令小媚钦佩。”
“此非易事，朝中阻挠、外邦难测，殿下身为女子，迈出这一步，在大燕史上实属首例。光是这份胆魄，便非常人可及。”
这话说得直白，长乐公主却不觉冒犯，反生出知音之感。
她轻叹：“胆魄或有，然前路艰难，如履薄冰。今日来访，正是欲借姑娘之智，补我之不足。”
周小媚正色道：“殿下既信重，小媚必竭尽所能。”
终于旨意下达。
次日，长乐公主带着周小媚亲至礼部衙门听取筹备进展。
赵德明率众官迎于门外，礼数周全，汇报时条分缕析，看似毫无保留。
只是当公主问及狄戎各部近年动向、使团内核人物背景时，赵德明呈上的却只是一份泛泛的旧年档录。
“殿下，夷狄之事，细节向来由鸿胪寺兼理，礼部所存不过大体仪程。”
“若需详勘，臣可命人去鸿胪寺调阅，只是……需些时日。”
长乐公主端坐堂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垂手而立、看似恭顺的众官员。
她如何听不出那温和言辞下的推诿与怠慢？
她并未动怒，只点了点头：“有劳赵侍郎。调阅之事，便请尽快去办。”
顿了顿，又道，“另外，自明日起，所有接待事宜的文书抄报，皆送一份至本宫处。诸君照常办事即可。”
几日后，长乐公主依例至礼部听取进展。
右侍郎赵德明恭躬敬敬呈上数卷文书，却都是些议程大纲、器物清单之类的泛泛之论。
待公主问及使团成员详细背景、过往会谈纪要、边关最新动向等重要文书时，赵德明面露难色，躬身道：
“回禀殿下，非是臣等怠慢。”
“只是接待事宜千头万绪，时间紧、任务重，各部文书往来、勘核、归档皆需时日。”
“且殿下久居深宫，许多紧急事务若待呈报殿下决断，往返传递恐误时机。”
“依臣愚见，不若暂缓几日，待紧要事项处置妥当，再将一应文书整理完备，一并呈送殿下过目。殿下以为如何？”
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点出公主居所不便，又暗示紧急事务若经她手反会延误。
更以整理完备为托词，将拖延之事轻轻带过。
长乐公主尚未开口，身旁的周小媚却已听出其中机巧。
她虽出身书香门第，性情却比长乐公主更少几分宫廷束缚，见状便上前一步：
“赵侍郎此言差矣。公主殿下乃是奉陛下明旨，全权负责接待事宜。礼部所有相关文书，自当及时、完整呈报殿下核阅，此乃分内之责，何来暂缓之说？侍郎如此推诿延宕，莫非是觉得殿下不便追究，便可怠慢圣命？”
这话已说得颇重，直指赵德明轻慢旨意。
赵德明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周姑娘言重了。礼部办事，向来依章程而行。文书流转、呈报皆有定例，便是太子殿下亲临，或陛下垂询，亦是如此办理，非是特意怠慢公主。”
他将太子殿下与陛”抬出，又扣住章程二字，竟是软硬不吃。
长乐公主与周小媚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怒意。
公主更心知，赵德明所言深宫往返不便虽为推诿，却也是实情。
自己居于宫内，确难及时处置突发事宜，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一事，面上怒色渐敛，反而平静开口道：
“赵侍郎所言章程，本宫明白了。既然如此——”
她目光扫过堂下众官员：
“自今日起，所有接待事宜的一应文书抄报，不必送入宫中，全部直接送往镇北王府。”
堂中顿时一静。
赵德明愕然抬头。
长乐公主继续道：“镇北王世子林庸，此前曾在陛下殿前奏对时提及，协助本宫办理此次接待事务，文书送至镇北王府，由世子先行阅看、协助处置，既合章程流转，又可免去宫禁往返之弊。赵侍郎，这般安排，你可还有疑问？”
这事情倒是有所耳闻，当初林坚杀陈献之的时候自己可是在场的。
赵德明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若再坚持章程，便是质疑陛下。
赵德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对长乐公主说道：“这件事情下官必定办妥。”
待公主走后，赵德明与其馀几人对视点头，一人问道：“赵大人，真要将文书抄报都送去镇北王府？”
“送？”赵德明冷笑一声，“林庸不过是个会作几句诗的纨绔子弟，就算近日风头稍盛，难道还真能插手我礼部事务？况且，陈尚书之事尚在眼前，他与我礼部可谓有深仇。依我看，这不过是公主无奈之下的虚张声势。”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此事关系甚大，不可擅专。我等既食君禄，自当以国事为重，而如今，东宫才是国本。”
“即刻拟个条陈，将此事原委禀明太子殿下，请殿下示下。”
条陈很快递入东宫，然而太子的回复却暧昧不明，只批了“酌情办理，勿失大体”八字，未有任何明确指令。
赵德明拿着那纸批文，与几名同僚面面相觑。
“太子这是……让我们自行拿捏分寸？”一人迟疑道。
“看来殿下也不便明言。”赵德明沉吟，“既如此，我等便依例缓办。公主若问起，只说文书繁冗，正在整理便是。”
他打定主意，要以此事试探公主底线。
更想看看那镇北王世子，究竟有多少斤两。
总不能无缘无故杀了自己吧，这陈尚书的事情，是因为其子和林庸有矛盾。
翌日，长乐公主与周小媚径直来到镇北王府。
林庸正在院中闲坐，见她们一块，眉梢微挑：“二位怎么又来了？事情既已交代，自行办理便是，总往我这空荡荡的王府跑，莫不是嫌我这里还不够清静？”
周小媚与林庸不过数面之缘，对他所知多限于传闻。
此刻见他这副慵懒模样，心中更是困惑：公主为何执意要借他之力？他精通算术，这国事恐怕
长乐公主将昨日礼部情形简略说了，末了道：“赵侍郎表面应承，只怕不会轻易就范。文书若迟迟不到，诸多事务便无法推进。”
林庸听罢，嗤笑一声：“我当是多大的难题。”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罢了，今日便带你们去走走，也教你们瞧瞧，这等小事该如何处置。”
领着长乐公主与周小媚，径直往礼部衙门而去。
赵德明闻报三人同至，心中讶异，忙整衣出迎。
礼数周全后，他果然又搬出那套说辞：“殿下容禀，文书卷帙浩繁，各处还需核对用印，非一日可功……”
话未说完，林庸已上前一步，他并未高声斥责：
“赵侍郎，公主昨日当面交代，命你将一应文书抄报送至镇北王府。你亲口应承。”
“你这是视公主之命如无物，还是觉得陛下旨意可以讨价还价？”
赵德明和礼部之前的人一样，完全不会在乎林庸这等纨绔：“世子言重了，下官绝无此意，只是部务繁杂，章程……”
“章程？”林庸打断他，忽然提高声音：“抗旨不遵，便是最大的不合章程！来人。”
他身后虽只跟着公主的几名护卫，但这一声令下，气势凛然。
“将赵德明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