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门前的宴席喧闹声渐渐平息。
林庸依旧端坐,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宴席中不乏边吃边嫌弃、骂骂咧咧之徒。
常平见状,忍不住低声道:“世子,宴请此等人物,岂非白白糟蹋银两?”
“此举并非为宴请他们,而是为了照拂那些真正贫苦之人。”
林庸随即起身:“诸位父老乡亲!席间剩余菜肴酒食,尽可打包带走!不必顾及身份体面,人总得先填饱肚子!”
此言一出,整个京城前来赴宴的百姓无不面露感激,纷纷朝着林庸所在方向躬身致谢:“谢世子爷恩典!”
毕竟岁考之时已近岁末,天寒地冻,能放下身段前来饱餐一顿的,多是生计艰难、捉襟见肘之人。
众人开始收拾席上及地上的残羹。
一小女孩似与人起了争执,怯生生地走到林庸面前,小声道:“世子大人,您不要的吃食能赏给我么?”
林庸打量着她,问道:“你父母呢?”
小女孩低下头:“都都没了,只剩我一个了。”
见她言语有礼,林庸温言道:“那你孤身一人在京城,如何过活?”
“平日里在饭铺后头捡拾些残羹剩饭,”小女孩声音细若蚊呐,“也常在太学墙外,寻个角落,趴在树上听里头的讲学声就这么流落市井”
长乐公主听罢小女孩所言:“你既无依无靠,何不寻个安稳营生?譬如做些女红,也好过在此听讲学。
“我娘亲说了,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多读书,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欺负,即使落魄了,也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去想做什么。”
小女孩声音有些稚嫩。
她看着眼前瘦小稚嫩的身影,语气带着一丝怜惜,“女儿家在这世上立足,本就艰难几分。”
小女孩尚未答话,一旁的林庸却已开口:“常平公子,此言差矣!”
“无论男子女子,皆有其心之所向,亦有其禀赋所长。为何女子便只能囿于闺阁针线?谁说女子定不如儿郎?”
“古往今来,沙场之上,未尝没有巾帼红颜,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勋!朝堂之中,宰执天下,安邦定国,又岂是男儿专利?便是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也未尝不能”
女人做皇帝,在长乐公主看来怎么可能。
林庸之言确为异想天开,不过所言确实触动了长乐公主,心头翻涌起无数过往。
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每每见解独到,却总换来他人一句带着无限惋惜的叹息:“可惜了,若为男儿身,定是国之栋梁,封侯拜相亦非难事”
这可惜二字,曾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隐刺。
长乐公主见状,心中顿生恻隐,又想起林庸那番话,便起了照拂之意。
她转首对身侧的白芷道:“白芷,取些银钱予这小姑娘。”
“你可愿随我回府?”
白芷闻言,面露难色,低声道:“公子,这私下收留来历不明的丫头,恐不合规矩”
长乐公主却摆了摆手:“无妨。我观这丫头伶俐,心中甚是欢喜。”
说罢,她俯身欲去拉那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也温柔地伸向小女孩的头顶,想抚慰一二。
谁料!
一个与小女孩年岁相仿的男孩,猛地从旁侧阴影里蹿出,动作迅速。
一口咬在长乐公主探出的白皙手腕上!
“坏人!”男孩含糊地嘶吼一声。
趁长乐公主痛呼缩手之际,一把拽住小女孩的胳膊,钻入人群缝隙,眨眼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长乐公主惊愕地站在原地,腕上已见血痕。
白芷的尖叫了起来:“公子!”
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长乐公主被咬伤的手腕。
长乐公主整个人僵在原地,剧痛从手腕传来。
她贵为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冒犯?
“混账东西!哪里来的野孩子!快抓住他们!”白芷又惊又怒周围人说道。
这里哪里来的护卫,都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
再说了,人群拥挤混乱,两个孩子早已消失在攒动的人头。
哪里还有踪迹?
“罢了!”长乐公主深吸一口气,“两个孩子,受了惊吓罢了不必追了。”
白芷正欲用帕子擦拭血迹,林庸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别动!”
他俯下身,凑近长乐公主的手腕仔细查看,那齿痕边缘微微发暗,似乎有些不寻常。
“世子?”
公主被他突然靠近惊得想缩手,手腕却被林庸的手指牢牢捏住。
“忍着点。”林庸没看她羞窘的脸色,目光专注在伤口上。
他侧头对小绿道:“小绿,去问茶摊老板要些烈酒来,越烈越好!”。
林庸将一罐烈酒倒在了长乐公主的伤口之上。
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长乐公主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哭出声来。
但她想起自己此刻正扮作男儿身,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强忍着,抬头看向林庸。
看着她强撑的模样,林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温声道:“无妨,疼就哭出来,不丢人。”
长乐公主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常平公子的镇定,“不用!我我可是个男人,堂堂七尺男儿,这点痛算什么!”
林庸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真疼了,落两滴泪也不算罪过。”
一旁的白芷早已心疼得不行,见主子这般受苦,忍不住迁怒于林庸,气急败坏地插话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显摆,把赢来的银子都撒出去请这什子饭”
“我家公子怎会遇上那两个小乞儿?这银子好端端揣在兜里不好么?”
“这下可好,公子金枝玉玉体,竟被野孩子咬伤!这要是”
一旁的小绿见白芷如此说,立刻挺身而出:“你懂什么?我们家世子这叫心怀天下!”
“请百姓吃顿饭怎么了?哪像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永远不知体恤民间疾苦。”
“好了,好了,”林庸摆摆手,打断了小绿,“小绿,莫要再说了。”
“白芷也是为了她家主子,忠心可嘉。”
“常平公子也是极好的,很棒,要是我,我估计就要哭出来了。”
到了也不忘鼓励一下长乐公主
他转向常平,语气缓和:“今日事已毕,你也受了伤,早些回去好生将养吧,我们便就此别过。”
长乐公主一听林庸要走,这哪行啊?
她这次溜出来,本来就是想问问林庸到底怎么回事。
况且上一次夜不归宿,已经受到自己父皇的责罚,这一次好不容易的溜出来。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