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庸步出太学厚重的朱漆大门,这才发觉门外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其中大多是各府公子的随从仆役,正翘首以待自家主人岁考完毕。
见此情景,林庸这才想起来,这大燕王朝,竟是没有科举制度的!
能踏入太学之门的,非是世家显贵子弟,便是背后有人举荐提携,或是得了某位大人物的赏识。
方才殿内那几个囊中羞涩的学子,想必也是撞了大运才得以跻身其中。
整个仕途进身之阶,几乎都被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牢牢把持着。
待到太学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门外的人潮顿时骚动起来,数道急切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起:
“是我家公子先出来了?”
“定是我家公子!公子才高八斗,此番定能拔得头筹!”
然而,当门缝渐开,众人看清那当先一步跨出门槛的身影时,所有喧嚷霎时化作一片惊愕的寂静。
出来的,竟非他们翘首以盼的任何一位公子,而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镇北王世子,林庸!
人群面面相觑,满是困惑与不解。
有人认出了他,不由得失声低呼:“竟是这位爷?”
“想必想必是进去应考,听说他和其他学子要在岁考中比试,想必这是输了。”
林庸步出太学大门,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负手立于阶前。
目光打量着门前那条青石铺就的长街。
常平紧随其后,见他驻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上前轻声问道:“世子可是后悔了?此刻岁考尚未开始,若想入场,还来得及。”
林庸闻言:“后悔?那绝不可能。”
他抬手指向眼前宽敞的街道,语气带着几分深意,“本世子只是在思量,此间街道够不够宽敞。”
常平微微一怔,显然未能领会其意,眼中困惑更甚。
林庸却不再解释,只是倏然抬手,朝着街对面茶摊的方向随意一招。
那茶摊老板先前在太学门前早已见过林庸的风采,此刻见世子召唤。
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逢迎的笑容,躬身道:“世子爷,您有何吩咐?小的听候差遣。”
林庸也不多言,手腕一翻,刚才那剩下的二两银子甩了过去。
“去,”林庸声音清朗,“替本世子传个话。就说”
“镇北王世子林庸,今日于太学岁考之前,再胜一众太学才子!”
“为酬谢京中父老厚望,特于此太学门外设宴,邀诸位共享此胜!凡京城百姓,皆可来此畅饮一番!”
茶摊老板攥紧了手中的银锭,脸上笑开了花,连声应道:“哎哟!世子爷大气!小的这就去办,保管让满京城都知道世子爷的壮举!”
小绿见林庸真要设宴请客,急忙上前道:“世子,那可是五千两银子!您可当真要花出去?”
一旁的长乐公主也微微蹙眉,温言劝道:“世子,那银钱毕竟是你好不容易赢来的”
话音未落,林庸已扬眉嗤笑:“什么叫好不容易?”
“凭我愿意罢了!要多少没有?”
他这般浑不在意的口吻,倒是让公主一时语塞,未曾料到他竟如此轻描淡写。
林庸随即从袖中抽出厚厚一沓银票,径直塞到小绿手里,吩咐道:“去,寻几处上好的酒楼,就在这太学门外,摆开它百八十张桌子!”
“让他们卯足了劲儿,把席面流水似的给世子端上来!”
长乐公主瞧见林庸这般在太学门口设宴,便也开始担心道:“世子今日此举,恐怕要得罪不少人。”
“即便你方才在太学内显露了那等惊为天人的算术之法,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些人寻不到别的说法,怕也会以此事攻讦于你,说你邀买人心,另有所图。”
林庸闻言,笑道:“常平公子,此言差矣!此乃为民造福之事,何惧人言?”
长乐公主秀眉微蹙,不解道:“为民造福?在这京城之中,百姓富庶,怎会缺这一顿酒食?”
林庸正色看向她:“常平公子,此言大谬!你久居富贵,不食人间烟火。”
“真正拮据困顿之人,其艰辛岂是你能一眼看穿的?要看他们怎么做,看那些为生计奔波的穷人骨子里的不易。”
“今日,本世子便给你上一课。”
长乐公主听言,此话她并不认同。
她长在皇家,虽为女子,却也研习过民生典籍,学过治国之道。
对于京中局势,她自认颇有了解。
林庸此举在她看来,非但无益,反倒平白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银钱。
林庸却浑不在意,径自在茶摊前坐下,目光闲闲地落在正张罗操持的小绿身上。
只见小绿指挥着酒楼伙计,在太学门前的长街上铺排开来。
不多时,一溜儿的桌椅便沿着街边摆开,酒食流水般送了上来,喧闹渐起。
长乐公主亦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清茶。
心中几番思索,那盘桓已久的问题,终究还是未能寻得机会问出口。
直至日影西斜,岁考终了。
太学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众学子鱼贯而出。
一踏出门槛,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瞠目结舌。
庄严的太学门外,竟已成了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闹市宴场!
林庸便扬声说道:“诸位学子岁考辛苦,不必拘礼,一同入席便是。这酒宴之资,可是陈大公子等几位慷慨解囊,若是不吃,岂非辜负了这番美意?不吃白不吃!”
话音落下,场面一时微妙。
有些太学学子犹豫片刻,终是抹不开面子或耐不住香气,择了空位坐下;
而另一部分,诸如陈睿之流,脸上青红交加,羞愤交加,哪里肯入座,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常平在一旁看得真切,低声对林庸道:“世子此举,未免你看那些人的脸色。”
“须知这太学里的许多学子,家中皆是显赫门第,父兄多为朝堂高官。你这般唉。”
林庸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斟了杯酒,闻言侧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常平公子多虑了。你且看这时辰,再看这街道。”
只见长街之上,闻风而来的平民百姓、甚至衣衫褴褛的乞丐,早已将空位填满,正大快朵颐。
喧嚣的人声、碗碟碰撞之声,竟将太学门前的肃穆冲散了几分。
“你看那个,”林庸目光微抬,指向不远处一桌,“那青年衣着看似寻常布衣,吃饭时箸尖专挑精细菜肴,寻常肉块竟不屑一顾。”
“真正的穷苦之人,腹中饥饿难耐,得此饱腹之机,岂会如此挑挑拣拣?”
“怕是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咽下去。这定是哪家富贵公子,换了身行头来凑热闹罢了。”
林庸此刻讲解得十分细致缓慢,宛如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在教导学生。
长乐公主心头蓦地一颤,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教我?
教我这识人辨物的细微之法?
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剖析,绝非传言中那个不堪的纨绔所能具备。
这一刻,她心中笃定,眼前之人确实身负大才,足以配得上自己。
这份认知,加上他此刻专注教导自己的姿态,竟让她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好感。
待到眼前这宴席之事忙罢,她定要寻个机会亲口问一问。
他对于陛下赐下的这门与自己的婚约,究竟是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