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刚一回应天,第二日的朝会上便起了波澜。
都察院的御史出列,手持弹劾奏章,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常茂于捕鱼儿海擅自出关,对鞑靼用兵,未禀明朝廷,私动干戈,此乃藐视国法之举,请陛下严惩!”
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有官员附议:“御史所言极是,边将擅动兵戈,恐生边患,当治罪!”
也有武将出声辩驳:“捕鱼儿海一带鞑靼屡有异动,常茂此举或为护境,未必是擅动……”
朱元璋端坐龙椅,眉头紧锁,沉声道:“常茂之事,容后再查。但边将在外,当守国法,不可擅自兴兵,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时间,朝会上争论不休,而远在辽东的常茂对此还一无所知,仍在整顿兵马,防备着鞑靼的反扑。
朝会上,朱元璋抬手压了压,将弹劾之事暂且搁下,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臣:“诸位暂且停言,朕倒要说说辽东所见的新鲜物事——那蒸汽火车,着实令人惊叹。”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那铁家伙跑起来,比快马还迅捷数倍,一趟能拉上百石货物,寻常马车半月的路程,它一日便能抵达。于民生而言,粮草、货物运送再无滞涩;于军事来讲,调兵遣将、转运军械,更是事半功倍。”
顿了顿,他看向工部官员:“此物若能推广开来,贯通南北,于国于民皆是大功一件。工部当速速研究,看看如何仿造、如何铺设铁轨,莫要错过了这等利国利民的好物。”
众臣闻言,皆收起先前的争论,转而议论起蒸汽火车的妙用来,朝堂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朝会上,朱元璋话音刚落,江南籍的一位老臣便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一问。”
朱元璋颔首:“讲。”
那大臣拱手道:“臣听闻,蒸汽火车行于铁轨之上,单是盖州到金州那短短一段路,耗费的铁料便已是天价。若要全国铺开,所需铁料更是天文数字。如今北境未宁,边军正需兵甲器械,何不将这些铁料多用于锻造兵器、铠甲,以固边防?毕竟,强兵方能安国,若铁料用在铁轨上,恐耽误了军务啊。”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不少武将纷纷点头附和。
朱元璋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看向工部尚书:“你怎么看?”
工部尚书上前一步:“回陛下,老大人所言有理,铁料消耗确实巨大。但蒸汽火车若成,转运兵甲粮草一日千里,边军补给效率能提数倍,长远来看,于军务亦是大利。只是此事需循序渐进,先从要紧路段修起,与锻造兵甲两头兼顾,或可两全。”
朱元璋缓缓点头:“此事关乎长远,不可急功近利,也不能因噎废食。工部先拿出个章程来,核算铁料调度,既要保边军所需,也得让这火车能慢慢跑起来。”
江南籍的几位文官对视一眼,为首的翰林院学士出列,捧着朝笏躬身道:“陛下,臣窃以为,蒸汽火车此等器物,虽看似迅捷,实则悖逆天道。《论语》有云‘君子不器’,圣贤教导我辈当修身齐家,以礼治国,而非沉迷于奇技淫巧。”
旁边一位御史立刻附和:“学士所言极是!此等铁制怪物,轰鸣作响,惊扰地脉,恐引上天示警。且铺设铁轨需动土开疆,惊扰坟茔、毁坏田亩,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恐失民心啊!”
又有老臣颤巍巍道:“古往今来,未有依赖机械而长治久安者。商纣造鹿台、秦修阿房,皆因沉迷器物而亡。如今若举国之力造此火车,耗资巨万不说,更会让百姓弃农从工,荒废桑田,动摇国本!臣恳请陛下三思,莫要被一时之便蒙蔽,重蹈覆辙啊!”
这番话一出,几位老成持重的文官纷纷点头,朝堂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凝重之气。
有人甚至引用《礼记》中“不贵异物贱用物”的说法,力证蒸汽火车乃是“异物”,当弃之不用。
朱元璋端坐龙椅,听着这些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半晌才开口:“诸位所言,皆有古训可循。但朕问一句,百姓因路遥而饿毙于途时,儒家学说能解其饥吗?边军因粮草不济而冻死于塞北时,圣贤之语能御其寒吗?”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奇技淫巧与否,不在器物本身,而在是否利于民生、利于国家。若能让粮草早一日到边关,让商贾早一日通有无,便是好物。至于动土开疆,当以民为本,妥善安置,何来惊扰之说?”
一番话让几位文官一时语塞,面面相觑,却仍有人低声嘀咕:“陛下,可天道循环,过刚易折啊……”
朝堂之上,争论正酣,太子朱标忽然出列,玄色常服上绣着的日月纹在殿中微微发亮。
他先是对着朱元璋躬身一礼,而后转向众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诸位大人引经据典,言‘奇技淫巧’误国,标却以为,圣贤之言亦需观其大略、审时度势。”
他目光扫过阶下诸臣,缓缓道:“《大学》有云‘格物致知’,所谓格物,不正是探究万物之理吗?蒸汽机、火车,看似‘异物’,实则是格物致知的成果。昔日神农尝百草、后稷教稼穑,何尝不是对未知的探索?若因循守旧,只怕至今仍刀耕火种,何来今日的仓廪丰实?”
一位老臣立刻反驳:“太子殿下,神农、后稷乃是顺应天道,此等铁物轰鸣作响,分明是搅乱阴阳!”
朱标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易经》有‘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当年商汤灭夏、武王伐纣,皆因前朝固守旧制,失了变通。如今北方边地苦寒,粮草转运需数月,若火车能让粮草旬月即达,便可救万余将士性命,这难道不是顺应天道、合乎民心?”
他顿了顿,看向那位引《论语》驳难的学士:“夫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器’,为何不能是火车、蒸汽?若器物能利民,能强国,便是善器,而非‘淫巧’。诸位只念古籍字句,却不见边关将士冻饿之苦,不见江南米粮积压之困,这般引经据典,怕是曲解了圣贤济世的本意。”
又有御史起身:“太子殿下,自古民以食为天,若皆去研究器物,谁来耕种?”
朱标朗声道:“研究器物者,可让耕种更省力——譬如水车碾米,比人力快十倍;将来或有新器,能让一亩地多收三石粮。这不是夺农夫之业,而是助农夫之力。百姓既得温饱,才有心力修礼义,这才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的真意,难道不是吗?”
一番话引经据典,却句句落在民生实处,殿中一时无人再辩。
朱元璋看着长子,眼中闪过赞许,缓缓道:“标儿说得在理。天下之事,当以利民为要,典籍是引路的灯,不是绊脚的绳。往后,凡利于民、利于国的新物新术,都该放手去试,莫要被旧说捆住了手脚。”
朱标躬身应是,目光平静却坚定——他知道,今日这番争论,不止是为火车辩护,更是为天下的变通与进步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