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玥原是柳清雅房中的二等丫鬟,此番是因夫人身边得用的四个大丫鬟都被差遣出去料理他务,一时缺了贴身使唤的人手,才将她临时提拔上来近身伺候。
她平日里做事也算勤勉仔细,并无大错,但终究少了些年深日久的默契与对夫人心意那等精准的揣摩。
此刻见柳清雅眸光扫过托盘后,唇角微沉,眉宇间虽未现怒容,却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冷淡与不豫,笺玥心头便是一紧,知道自己这番差事办得未能合意。
她慌忙敛身,膝头一软就要跪下请罪,声音里带上了惶急,道:
“夫人恕罪,是奴婢愚钝,未”
“不必了。”
话未说完,便被柳清雅出声截断。
那语调平平,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却透着一股因事情未能如愿而产生的、淡淡的不耐与疏离。
柳清雅的目光并未在笺玥惶恐的脸上多停留,转而投向门外明晃晃的院落,吩咐道:
“笺玥,这些东西,先收归原处。”
她顿了顿,显然对这些库藏珍玩失了兴致,决意另辟蹊径,道:
“你现下便出府,到县里热闹的街市上仔细转转,瞧瞧近来可有什么新奇讨巧、能引得孩童玩心大动的物件。
不必吝惜银钱,拣那有趣别致的,多买几样回来。”
她此言一出,便是将寄托从府内死物转向了外间活气。
长亭县市井之间,或许正有些泥塑陶偶、竹编响器、彩绘空竹之类鲜活动人之物,反倒比这些端着的金玉更能触动李念安那般年纪孩童的心弦。
闻言,笺玥暗自松了口气,夫人未曾深究已是万幸。
她赶忙将请罪的话咽回,垂首恭顺应道: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这便去寻。”
柳清雅微微侧首,示意身旁的丫鬟取来一个装着银锞子和散碎铜钱的青布荷包,亲自递了过去。
笺玥双手接过,荷包入手沉甸甸的,足见夫人此番是决意舍得花费,务求觅得能让少爷展颜之物。
不敢再有耽搁,笺玥将荷包仔细收进袖中,再次屈膝行礼,便转身疾步出了堂屋。
她先是低声吩咐院中一名小厮,将那几个托盘原样稳妥送回库房,自己则略整了整衣衫,沿着回廊快步向前院侧门方向行去。
午后日光正盛,将她略显匆忙的身影投在廊下,透着几分临危受命、力求弥补的急切。
堂内,柳清雅独自静坐,目光掠过空荡荡的门口,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扶手,那艳丽面容上,期待之色渐浓,却仍有一丝因用人不甚顺手而生的淡淡烦闷,萦绕未散。
待笺玥领人退下,院中复归一片午后特有的沉寂。
柳清雅独坐堂上,心绪并未因差遣了笺玥而舒展。
她念及午间与儿子的那场不甚愉快的谈话,以及交付他的那桩“任务”,一抹烦躁混杂着隐约的期待再度萦绕心头。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盏壁,目光投向堂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放缓、却仍难掩探询的意味:
“安儿从我这儿离开后,可有什么动静?现今在何处?”
侍立在侧的轻絮闻声,立即上前一步,垂首恭声回禀,言辞间透着她作为耳目的谨慎,她道:
“回夫人,大少爷从您这儿出去后,直接回自己院子。
午膳时分二少爷去了大少爷处,邀他一同用膳。
彼时,世子爷身边的李文、李武二位也在,咱们的人不便近前,具体言谈未能探知。
只知大少爷随后便与二少爷共用了午膳。”
她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继续道:
“膳后,大少爷便随二少爷去了书房至今,尚未出来。”
柳清雅听完,眸光骤然一沉,艳丽的面容上瞬间覆了一层寒霜。
午间她那般耳提面命,甚至不惜以威势相压,让他留心他父亲的动向,他面上应得勉强便罢了,转头竟有闲心与李毓那个小贱种一同用膳、还流连其书房?
她交代的正事置于何地?莫非他将她的苦心与急切,全然当作了耳旁风?
“好,好得很。”
她几乎是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逸出,带着被轻视的怒意与对李毓更深的厌憎,道:
“我这边才吩咐的事,转头他便能与那贱种厮混一处,倒是半刻也等不得,亲近得很!”
堂内空气因她的怒气而陡然凝滞。
午后炽白的光线透过竹帘,在她急剧起伏的胸口和冰冷的面容上投下动荡的光影。
见夫人骤然动怒,周身气压陡降,轻絮心下一慌,忙俯身更低,急急劝解道:
“夫人息怒!
大少爷大少爷这般行事,或许或许也正是为了更近便地留意世子爷的动向?
世子爷素来偏爱二少爷,大少爷多与二少爷相处,一来能全了‘兄友弟恭’的名声,二来二来未尝不是一种接近世子、探听虚实的法子?
大少爷年纪虽小,许是也存了一份想讨得世子爷欢心的心思在里头。”
这番话,轻絮说得小心翼翼,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将李念安的行为往“遵从母命”、“曲线探查”的方向去引,试图浇灭柳清雅心头那簇因嫉恨而燃起的邪火。
柳清雅听完,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艳丽的面容上怒色未消,却果真滞了一滞。
她不是不懂这其中关窍,更不是不明白李牧之对李毓的偏宠是横在眼前的事实。
理智上,她甚至清楚,安儿若真想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些什么,迂回通过李毓,或许比直接硬碰硬更为有效——这本也是她与杨嬷嬷计议中曾模糊想过的一环。
然而,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只要一想到安儿与李毓那贱种并肩而坐、低声交谈的模样,便一阵有无法言喻的抵触与恶心萦绕在心头,这与理智算计无关。
她倏地别过脸,看向窗外被烈日晒得白晃晃的庭院,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浓重的厌烦与挥之不去的戾气:
“道理我都知晓可知道他与那贱种在一处,我这心里,便是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