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轻颤,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试图强行刺破那由她亲手加重药力构筑的深沉屏障,将那被她刻意拖入昏睡的老嬷嬷,从无边的黑暗混沌中,短暂地、却可能带来未知变数地,拉扯回来。
银针起处,床榻上的人似被一丝微力牵引,眼睫轻轻颤动几下,终是缓缓睁开。
杨嬷嬷的眼底虽仍蕴着浓重的倦意,目光却并非涣散——那灵植的药效到底护住了她的元气,面色虽因长久卧榻少了些红润,却也未见重病之人的枯槁灰败,只是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与睡意被强行驱散的恍惚。
她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视线迟缓地转动,逐渐辨清了床前之人。
“嬷嬷!”
柳清雅一直紧盯着,见状立刻抢步上前,俯身凑到床边,艳丽的面容上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她甚至等不及嬷嬷完全定神,便侧首急问侍立一旁的翠莺:
“她这般能醒多久?”
翠莺早已敛去所有情绪,垂手恭立,闻言轻声答道:
“回夫人,约莫半个时辰。针力仅能暂压睡意,时效有限。”
她略作停顿,抬眼快速扫过柳清雅急切的神色,又补充道,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与恭谨:
“夫人若想让嬷嬷维持更久些的清醒,还需容嬷嬷好生自然歇息一两个时辰,待被药力强行压制的神思自然回缓,再行施针较为稳妥。
否则接连催醒,神气透支,恐引心悸不安,于嬷嬷恐有耗损根基之虞。”
这番话,自是半真掺假。
强行催醒确易致心脉不稳、心悸不适,但说到“耗损根基”、影响寿数,却是刻意夸大了后果。
翠莺心知肚明,杨嬷嬷此刻的“久睡不醒”,大半缘由正是自己暗中添加的那几味药。
所谓“伤势药力”不过是幌子,嬷嬷的身体底子,在灵植养护下实已恢复大半。
她虽不明世子与夫人各自的全盘计划,但本能地觉得,尽可能缩短这主仆二人密谈的时间,总归是稳妥的——至少能减少变数,亦多少能延缓杨嬷嬷那过于精明的头脑再次全力为柳清雅筹划。
将后果说得严重些,正是要给这“半个时辰”加上一道无形的紧箍。
柳清雅闻言,眉头紧紧蹙起,目光在嬷嬷犹带浓厚睡意的脸与翠莺平静的面容间逡巡,似在权衡。
半个时辰,太短了。
可嬷嬷这强打精神的模样她终究咬了咬唇,挥手道:
“知道了,你且退下,在外头候着。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屋子。”
“是。”
翠莺应得干脆,行礼后便悄步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扉虚掩。
她守在廊下,目光低垂,耳中却留意着室内的动静,心中默默计算着这来之不易又危机四伏的半个时辰。
室内,午后偏斜的光线透过窗纱,给沉闷的空气染上几分暖色,却驱不散那股药味与人心底的焦灼。
柳清雅重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伸手握住嬷嬷那只已不似前几日冰凉、却仍乏力的手,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嬷嬷,你可算醒了,我有要紧事”
杨嬷嬷刚从深沉的昏睡中被强行拉回,神思犹自困顿在一片绵软的混沌里,耳中嗡嗡作响。
她费力地凝聚视线,映入眼帘的便是柳清雅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焦灼与慌乱的艳丽面容,连平日精心描画的眉梢眼角都失了从容,只余下火烧火燎的急迫。
握住她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轻颤。
虽一时未能明了前因后果,也不知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但服侍柳清雅多年,杨嬷嬷对她的一颦一念早已熟稔入骨。
夫人此刻情急如热锅蚂蚁,失了方寸的模样,绝非寻常小事所能致。
必定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甚至可能危及根本的难处,才会不惜将她从药力深沉的昏睡中强行催醒。
这个认知让她残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一股混杂着忧虑与责任感的急切涌上心头。
她勉力定了定神,压下喉间的干涩与眩晕,也顾不得细究自身状况,目光紧紧锁住柳清雅,声音虽因久睡而低哑虚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凝重,开口问道:
“夫人这般急切,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落下,她更是强撑着想要抬起些身子,以便更清楚地看清柳清雅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那浑浊初褪的眼中,锐利与精光已然开始重新凝聚。
柳清雅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斟酌言辞、维持仪态。
她握着嬷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艳丽的眉眼间尽是遮掩不住的惊惶与笃定混杂的神色。
她几乎是将话语从齿缝间挤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嬷嬷,我疑心李牧之暗地里,早已在谋划着对付我们!”
她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惧意交织的光芒,继续急促道:
“陆婉婉那个贱人死了,以李牧之的性子,以他对那贱人的看重,怎会像如今这般这般风平浪静?
这绝非他的做派!这平静底下,必是藏着我们看不见的刀!”
杨嬷嬷听着柳清雅这压低却尖锐的话语,并未立刻接言。
她靠在枕上,虽仍被浓重的倦意包裹,脑中那点被银针强行激起的清明却开始艰难地转动。
午后偏斜的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更显得她神情晦暗不明。
夫人所言不无道理。
陆姨娘的死,终究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世子心口,也横亘在夫人与世子之间。
以世子的心性手段,怎会轻易忘却?
夫人这番“风平浪静底下藏刀”的警觉,并非全然是杞人忧天。
杨嬷嬷心中迅速掠过这个判断,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而,她浸淫后宅与世事数十年所磨砺出的、那份比柳清雅更为老辣阴沉的算计,却让她在认同之余,又本能地往更深处探去一层。
世子是何等样人?他若真要因陆姨娘之死发难,何须等到今日,又何必隐忍至此?
这般的“平静”,或许并非蓄势待发的刀刃,而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