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李念安淹没。
若连母亲的性命都保不住,他这些时日的挣扎与改变,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柳清雅端坐廊下阴凉处,轻摇团扇,见儿子久未应答,唇角掠过一丝得色。
她刻意放缓语调,字字却如冰锥,她道:
“安儿须明白,这世上能真心待你的,除为娘外,再无二人。”
隐在讳言鸟光晕中的李毓不自觉地攥紧衣袖。
望着兄长在烈日下微微晃动的身影,他心头一紧——若兄长当真信了这番说辞,从此与他们离心他虽愿与兄长和睦相处,却绝不能容忍其继续助纣为虐。
“父亲。”
他声音轻若游丝,他道:
“兄长会背弃我们吗?”
李牧之眸光微沉。这些时日他看似对长子倾注信任,实则始终留有余地。
他可以容忍儿子平庸亦或顽劣,却绝不容许家族出现背叛者。
若真有那一日
“为父亦难料安儿最终抉择。”
他声线低沉,他道:
“但定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李毓何等聪慧,立时听出弦外之音。
他轻抿薄唇:他道:
“若真到那步田地
只要兄长未行不义,我们便留他性命可好?”
他终究心软,即便面对可能的背叛,仍想留一线生机。
李牧之却眸色骤冷。
在他眼中,背叛者从不值得宽恕,血脉亲情亦不能成为例外。
这沉默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李毓垂眸,指甲悄然掐入掌心。
院中柳清雅见儿子始终垂首,只当他已然屈服,遂扬声道:
“笺玥,扶大少爷起身。素心,速去请翠莺来上药。”
“是。”
“是。”
笺玥与素心齐声应诺。
这两名丫鬟是柳清雅昨日方才提拔。
原先虽提了轻絮上来,又疑心是李牧之布下的眼线,为求稳妥,便择了笺玥、素心近身伺候。
笺玥碎步上前,先小心翼翼接过那只沉甸甸的陶碗置于地上,而后轻柔地为李念安揉按僵硬的手臂,待气血稍通,这才缓缓将他扶起。
素心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往药房疾步而去。
“大少爷。”
笺玥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低声劝慰,她道:
“您便服个软罢。夫人这般,终究是一片慈母心肠。”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真切关怀。
李念安怔怔望着青石板上将散未散的水痕,母亲的执念、父亲冷峻的审视、幼弟眼中的冷漠、婉姨娘的死,恰似千丝万缕,将他紧紧缠绕,几欲窒息。
笺玥轻轻将李念安引至柳清雅跟前。
柳清雅执起绢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拭去额间细汗,温声道:
“安儿且安心,待提灵之术功成,一切自会好转。”
李念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垂首应道:
“孩儿明白。”
见他终于顺从,柳清雅眼底掠过一丝满意,转而对笺玥吩咐:
“传膳罢。安儿想必饿得狠了。”
“是。”
笺玥躬身退下。
待笺玥离去,柳清雅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状若随意地问道:
“安儿近来与你父亲,似乎亲近不少?”
若在往日,李念安定要故作倨傲地抱怨父亲管束太严,可此刻他只低声道:
“父亲待毓弟自是疼爱有加,对孩儿不过是顺带照看罢了。”
语气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失落。
这般作态原是李念安刻意为之。
他敏锐地察觉到母亲这般问话,必是另有所图。
果然,柳清雅话锋一转:
“安儿,你且告诉为娘,这些时日你父亲可曾提起过那晚的事?”
李念安故作不解:
“那晚?母亲说的是哪一晚?还请您明示,孩儿愚钝,实在猜不透。”
柳清雅柳眉微蹙,压低声音,她道:
“就是原定要为你施行提灵之术那晚。你父亲可曾提及盗贼、破庙这些事?”
李念安沉默片刻,心知母亲这是在试探。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他道:
“父亲从不与孩儿说这些。
那晚孩儿只记得做了场噩梦,特别想念母亲。”
柳清雅闻言一怔。
那夜变故频生,尊者所需的“药材”被破坏,杨嬷嬷身负重伤,相较之下,李念安的梦魇确实显得微不足道,她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
她略整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她道:
“为娘自然记得。只是那夜杨嬷嬷旧疾突发,实在抽不开身。安儿这是在怪为娘吗?”
“孩儿不敢。”
李念安恭顺垂首,他道:
“只是那晚除了梦魇,孩儿再记不得其他。父亲也从未与孩儿提过什么。”
这话倒是不假。
李牧之向来不将公务带回内宅,莫说是李念安,便是李毓也对那夜种种一无所知。
柳清雅指尖轻抚茶盏纹路,眸中掠过一丝精光,又问道:
“那你父亲这几日可还有其他异常之举?譬如无故消失,或是避开下人独自行事?”
李念安闻言心头一凛。
他并非愚钝之人,自然听出母亲话中深意。
若在往日,他定会迫不及待地将所知尽数相告,可此刻却只垂眸道:
“父亲素来不与孩儿亲近,他的心思全在毓弟身上。即便真有什么举动,又怎会让孩儿知晓?”
语声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这话实则暗藏机锋,意在提醒母亲。
可惜柳清雅并未深究,只当李牧之当真漠视长子。
念及眼下除却李念安再无旁人可用,她只得放缓语气:
“既如此,你这几日便多往你父亲跟前走动。若察觉什么异常,定要速来告知为娘。”
李念安抬眸凝视母亲,却未立即应下,反而话锋一转:
“母亲,杨嬷嬷可是用了灵植疗伤?”
柳清雅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自然用了。那株灵植还是你父亲所赠,莫非这灵植有何不妥?”
李念安问的实则是十六公主所赠的那株保命灵植。
往日母亲将其视若珍宝,口口声声要留作他的救命之物,如今却用在了一个下人身上。
他本欲追问缘由,可望着母亲那双不见波澜的眼眸,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