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垂首整理衣袖,那故作沉稳的模样,倒有几分他年少时的影子。
日光透过窗棂,在少年微红的耳尖上跳跃,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份难得的温情。
李念安似乎感受到父亲的注视,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他忽然觉得,或许从今往后,他们父子三人,真能如寻常人家般相处。
这个念头让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连方才空落的胃腑,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然未及膳食上桌,柳清雅已携着满腔怒火疾步而来。
她原是想依着与杨嬷嬷的谋划,将李念安安作眼线——既然李牧之能在她身边埋下暗桩,她自然也要在对方身边布下棋子。若非时机紧迫,她定要如李牧之那般徐徐图之。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试过,可每次刚将人安插进去,便会被程忠不着痕迹地清退。正因如此,她对李牧之的诸多事务总是雾里看花——能知晓的皆是他愿意透露的,那些被刻意隐瞒的,她便全然蒙在鼓里。
如今见李念安能近身相伴,这分明是天赐良机。
可还未等她与儿子细说此计,竟听闻李念安要陪李毓用膳。
这两个孩子何时变得这般亲近?莫不是李念安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中?
这般想着,柳清雅再按捺不住,当即带着笺玥等人直奔书房。
李念安见母亲到来,心头刚升起几分愧疚——他从未与母亲这般生分过。
可还未开口,柳清雅的巴掌已狠狠落下。
待她转向李毓时,竟也要如法炮制。
电光火石间,李念安已挡在弟弟身前。
他深知父亲就在房中,唯恐暴露踪迹,只得父亲作挡箭牌,他道:
“母亲无故责打孩儿,若让父亲知晓,定要请家法处置!”
柳清雅勃然大怒,正要命丫鬟小厮将两个孩子强行分开,却见李文李武如疾风般闯入,稳稳护在两个小主子身前。
李文率先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他道:
“夫人息怒,世子临行前特意吩咐,两位少爷若有任何闪失,属下需立即前往县衙禀报。”
李武则不动声色地挡在李念安、李毓身前,宽阔的脊背如一道沉稳的屏障。
他垂首沉声道:
“程管家抱恙期间,属下奉命护卫少爷们周全,还望夫人莫要为难。”
柳清雅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怒极反笑:
“好个忠仆!如今连我教训亲生儿子都要阻拦?”
“属下不敢。
李文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平稳如初,他道:
“只是世子特意交代,近日长亭县不太平,要确保少爷们万无一失。”
日光透过窗棂,在双方之间投下明晰的光影界限。
笺玥悄悄拉住柳清雅的衣袖,低声劝道:
“夫人,既然两位护卫奉了世子之命”
柳清雅狠狠甩开笺玥的手,目光如淬毒的银针般扫过两个护卫,又掠过瑟缩在李念安身后的李毓。
她忽然冷笑一声,转身时裙摆划出凌厉的弧度:
“安儿,我等你过来。”
待那抹绛紫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李文这才直起身,与李武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隐在讳言鸟光晕中的李牧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李念安仍带着掌印的脸颊上,眸色渐深。
柳清雅这般反常的举动,让隐在暗处的李牧之眉头深锁。
他素知柳清雅不喜李毓,故而从不让幼子接近她。
可李念安是她的亲生骨肉,往日里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这几日却像是换了个人。
方才见柳清雅不由分说地掌掴李念安,李牧之下意识便要现身阻拦。
幸而李念安出言及时,他意识到他此刻尚在讳言鸟的遮掩之下。
若是在此时暴露了隐身之能,只怕会逼得柳清雅狗急跳墙,做出更不可收拾的事来。
他只得强压怒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好在李文李武始终守在门外,见情形不对立即入内阻拦。
李牧之本想好生陪两个孩子用顿午膳,这番温情却被柳清雅彻底搅乱。
李文李武见李念安脸上又添新伤,当即单膝跪地请罪:
“属下护卫不力,请大少爷责罚。”
若在从前,李念安定要好生折辱他们一番出气。
但经历这许多事后,他性子已变了许多,只淡淡道:
“母亲要打我,你们确实拦不住。但护卫不力也是事实,便罚你们半月月钱,以儆效尤。
你们继续在门口守着吧”
李文李武应道:
“是。”
李念安低头整了整衣袍,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李牧之隐身的方向,对李毓温声道:
“毓儿,今日不能陪你用膳了。待来日得空,兄长再补偿你。”
说罢,他转身朝着柳清雅离去的方向走去。
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那尚带着掌印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倔强。
望着李念安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李毓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因着母亲陆婉婉的死,他原是迁怒于这位兄长的。本想着待柳清雅伏诛后,与李念安做个表面兄弟便也罢了,只要对方不来招惹,自己也不会主动为难。
可这几日李念安处处相护——从学堂里的挺身而出,到方才挡在他身前的决绝,都让李毓冷硬的心渐渐软化。
待李文李武退至门外守候,李毓望着窗外斑驳的日影,轻声道:
“我想去看看他。”
这声低语如羽毛般落在寂静的书房里。
旋即他提高声量朝门外道:
“李文,去厨房传话,午膳暂缓。
我要等兄长回来一同用膳。”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
“李武守好院门,除兄长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文李武对视一眼,正欲劝阻,却听得屋内又传来稚嫩却坚定的声音:
“案上还有糕点,我暂且不饿。”
两个孩子终究是主子。
李文李武只得齐声应道:
“属下遵命。”
李文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武则如青松般立在院门前,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四周。
书房内,李毓静静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青瓷碟中精致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