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吹过,段逸站在原地。刀还在他手里,刀尖朝下,血一滴一滴顺着刀纹流到地上。他刚让人清理尸体,六个人一组抬着深渊蠕虫的残骸往深坑走,石灰岩粉撒了一层又一层。
艾莉安娜突然抬起手。
她闭上眼,手指张开,像是在抓空气。眉头皱着,肩膀绷得很紧。
段逸看着她。
“东边第三座塔。”她睁开眼,声音很小,“它在哭。”
段逸转头看去。那座防御塔在边缘位置,原本被林语者用藤蔓缠了三层,补好了裂缝。现在藤蔓都枯了,发黑,像烧焦的绳子一样垂下来。塔身上全是黑色的纹路,鼓起来,一下一下跳动。空气中有一股味道,像烂掉的树根混着铁锈。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到一块石头。石头裂开,下面露出湿漉漉的黑泥。他蹲下摸了一下,指尖沾了点黏液,立刻缩回手。那东西碰到皮肤就刺痛,像被针扎。
“是深渊能量。”艾莉安娜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已经进到地基了。如果不处理,三天内会扩散到核心区。”
段逸站起来,看着那座塔。他知道不能炸。这是古代遗迹的一部分,连着地下的符文阵列。要是爆破,整个防线都会塌。
“有办法清吗?”
“只有一种。”她看着他,“用高阶生命体献祭自己,启动共生净化仪式。树人可以做到。但他们一旦开始,就会死。”
段逸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树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世界树的后代,生命力比别的生物纯净。只有他们能压制深渊的腐化。
他抬起手,连接生命之种。
绿色的光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一道命令发了出去:召集树人军团。
森林深处传来脚步声。不快,也不乱。一步一步,很沉稳。六个树人从雾里走出来,身高接近四米,身体像树干,根须拖在地上。他们的叶子是深绿色的,边缘泛着金光,那是生命力强的表现。
他们走到塔前,围成一圈,谁也没说话,也没看段逸和艾莉安娜。他们只是把手掌贴在塔身上,贴在黑纹最多的地方。
艾莉安娜开始念咒语。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让空气震动。地面轻轻抖,塔也发出嗡嗡声。绿色的光从树人体内流出,顺着他们的手臂进入塔里。光和黑纹碰在一起,发出嘶嘶声,像水浇在热铁上。
第一分钟过去,没人倒下。
第二分钟,一个树人的叶子变黄了。叶子一片片落下,在空中变成光点,飘散。
第三分钟,他的身体出现裂缝。树皮裂开,露出里面的木头,那些木头也在发光,越来越亮。他没动,手还贴在塔上。
第四分钟,他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光从全身渗出来,像呼吸一样。然后整个人炸成一团绿火,升上天空,变成无数光点,消失了。
段逸握紧拳头。
他知道不能打断。这是仪式的关键。如果停下,前面白做,剩下的能量还会伤到周围的人。
第五分钟,第二个树人倒下。他的三根根须断了,断裂处喷出汁液,落地就冒烟。他抬头吼了一声,声音像大树被撕开。然后轰的一声倒地,身体碎成光粒,随风散了。
塔抖了一下。
黑纹退了一圈,但马上又回来了。腐蚀还在继续。
第三个树人开始发光。他的枝干一根根断掉,每断一次,就有更多光流入塔中。他动作慢了,手有点抖,但他一直没松手。
第六分钟,他也化作了光。
接着是第四个。
第五个。
每一次有人消失,塔上的黑纹就淡一点。空气里的臭味变轻了,地上也不再冒黑水。
当第五个树人没了,塔猛地晃动。一声巨响,好像里面炸了什么。黑纹一下子 spread 开,几乎盖住整座塔。
最后一个树人还站着。
他是六个里最高的,枝干最粗,手掌上有道旧疤,是上次战斗留下的。他的叶子全落光了,身体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的光。但他没放手。
他低吼了一声。
不是人话,是树人族最老的声音。像告别,也像命令。
绿色的光从他体内冲出来,不再是细流,而是一股洪流。整座塔被光包住,黑纹像遇到火的冰,快速融化、退开。
塔顶的符文一个个亮起。
先是底部三个角,然后是中间一圈,最后是顶端的大符。光越来越强,整座塔像灯塔一样,把周围的黑暗推开几十米。
最后一个树人倒下了。
他没有爆炸,也没有碎裂。他就那样慢慢跪下,身体一点点变淡,最后像雾一样消在风里。
塔安静了。
黑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绿色光,像雨后新长的叶子。藤蔓重新长出来,嫩芽从缝隙钻出,缠上塔身。
段逸走上前。
他伸手摸塔面。石头温温的,有一点跳动,像有心跳。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被黏液刺痛的地方不疼了,伤口正在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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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话。
站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们不是工具,不是士兵……你们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守护者。”
艾莉安娜站在他旁边。她眼睛红了,眼泪没掉下来,但在眼角闪着光。她抬头看天,还有几粒光点没散完,缓缓转着,像星星的尘。
“自然不会忘记任何一颗献出光芒的心。”她说。
远处森林传来一声低响。
不是风,也不是野兽叫。是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像是回应。树叶轻轻晃,树枝低垂,像在鞠躬。
剩下的树人站在林子边上。
他们没靠近,也没动。只是用枝条轻轻敲地,一下,一下,节奏很慢。那是树人族最高的敬意。
段逸的手还贴在塔上。
刀已经收进鞘里。他手心全是汗,衣服也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战太耗神,现在整个人发虚。但他没坐,也没靠墙。
他必须站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工兵来汇报清理进度。他们看到塔的样子,愣了一下,没人说话,默默绕开,继续干活。
过了几分钟,一个林语者跑来说,西边的灵田魔力回升,污染归零。另一个说地下水酸性降了,可以恢复灌溉。
这些都是好消息。
说明净化成功了。
段逸点点头,还是没动。
他知道这座塔活了。不只是修好了,是真的“活”了。它现在有一点意识,虽然很弱,但他能感觉到——它在呼吸,在回应这片土地。
艾莉安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转头。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你不用说对不起。他们是自愿的。”
段逸点头。
他知道。树人不是被命令来的。他们是自己选的。从走出森林那一刻起,就知道结果是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前方。
那片空地上,已经没有树人站着了。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还没化尽的叶子,打着旋,落在塔基旁。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
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灰,混着汗,留下几道黑印。他没擦干净,也不想擦。
他站直身体,手重新放在塔上。
塔还在发光。淡淡的,稳定的。像一颗重新点亮的心脏。
夜风吹来。
他听见远处有金属碰撞声,是工兵在拆废料。也听见林语者小声说话,准备新一轮播种。更远的地方,大地力士的脚步声稳稳响着,他们在修最后一段墙。
一切都在恢复。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纹里有一点绿色光点,是从塔上传来的。那光很弱,但一直没灭。
就像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