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法庭内,星海穹顶之下,颜允丞书房的全息影像正从模糊的数据流中逐渐凝聚,书架上熟悉的典籍轮廓、空气中模拟的淡淡墨香与旧纸页气息,试图唤醒沉睡的记忆。然而,当那伏案疾书的父亲身影愈发清晰,即将触及颜清璃心底最柔软角落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源自创伤本能的抗拒之力,如同冰潮般猛地从她意识深处翻涌而上!
“嗡——!”
她腕间的ai手环发出尖锐却短促的警报,蓝光剧烈闪烁!几乎同时,悬浮于空中的书房影像如同受到干扰的信号,开始剧烈波动、扭曲,父亲的身影在清晰与溃散间挣扎,书架上的书籍幻化成无意义的色块飞溅!神经接入系统反馈界面瞬间标红,刺目的警告文字飞速滚动:
【警告:检测到强烈心理抗拒屏障!记忆提取受阻!
【脑波频率异常飙升!杏仁核活跃度突破安全阈值!
【强制提取可能导致神经损伤!建议立即中止!
颜清璃站在平台中央,脸色瞬间褪得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短。她看着眼前即将溃散的父亲影像,琉璃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五年了,那晚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不仅侵蚀了她的现实,更在她试图回溯时,化为最坚固的壁垒,守卫着那片血色的禁区。
就在那全息影像即将彻底崩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即将响起强制中止命令的前一刹那——
一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道,自身后稳稳地包裹而来。
顾司衍的手臂,带着他独有的雪松冷香与令人心安的体温,坚定而轻柔地环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没有去看那濒临崩溃的系统界面,也没有理会刺耳的警报,只是低下头,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紧绷的肩颈处,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如同最沉稳的锚,穿透她意识中呼啸的冰潮,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也透过神经链接,直接抚慰着她剧烈波动的精神世界:
“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璃宝,看着我,感受我。”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存在感覆盖那源自过去的恐惧,“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是。”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强势却又温柔地渗入她冰封的意识裂痕。神经共生链接那头,他不再仅仅是守护,而是主动将自身那浩瀚而稳定的精神力量,化作最坚韧的桥梁,小心翼翼地探向她那片因抗拒而风暴骤起的记忆边缘。
“那些碎片伤不到你,”他继续低语,唇瓣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它们只是被灰尘掩盖的石头。我会陪你,一起把灰尘拂去,让它们露出本来的样子。你父亲……他在等着你,为他带去光。”
当他说到“父亲”和“光”时,颜清璃剧烈颤抖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一瞬。
顾司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松动。他没有犹豫,立刻通过神经链接向林惊蛰下达指令:「降低重构精度至80,模糊处理创伤关联性强的感官细节,优先稳定核心人物影像与关键对话!注入‘安宁’频率生物电脉冲!
「指令确认。精度调整。生物电脉冲注入中。」林惊蛰的回应冷静如初,执行却迅如闪电。
下一刻,剧烈波动的全息影像稳定了下来。虽然书房的环境细节不再极致清晰,带着一层柔和的数据光晕,但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却稳固地凝聚起来。颜允丞的侧脸轮廓清晰,神情专注,甚至能看清他微蹙的眉头和手中钢笔划过的轨迹。同时,一股温和的、带着安抚效能的微电流,透过神经接入系统,悄然抚平着颜清璃过度应激的神经。
颜清璃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靠在顾司衍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背脊传来,一声声,如同战鼓,却又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闭上眼,不再去抗拒那些翻涌的记忆碎片,而是尝试着,顺着顾司衍构筑的那座精神桥梁,小心翼翼地触碰它们。
“……爸爸……”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沙哑。
随着她的放松与接纳,全息影像开始再次变化。书房的场景缓缓淡去,新的环境数据流开始涌入、重组……
这一次,不再是静态的书房,而是动态的、嘈杂的、光影陆离的场景——京都国际会议中心,ai伦理峰会当晚!
巨大的穹顶之下,十万棱镜折射着幽蓝的冷光,营造出充满未来感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氛围。演讲台上,一个年轻而冷峻的身影正在发言,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遍会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与力量——那是五年前的顾司衍。
而全息影像的视角,则锁定在会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颜清璃(全息影像中)身着一袭月白色旗袍,身姿纤细,独自立于人群边缘的阴影里。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演讲台上,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茫然,望着穹顶上那些流转的棱镜光华。她的脸色比现在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那是家族巨变初期,强撑着的脆弱与无助。
真实的颜清璃站在平台中央,看着全息影像中那个五年前的自己,琉璃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那是她,却又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陌生而令人心酸。
“看那里。”顾司衍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提示,他的手臂依旧环着她,给予着最坚实的支撑。
全息影像的视角顺着五年前颜清璃的目光向上移动,聚焦于穹顶某一片特定的棱镜区域。通过数据增强处理,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片棱镜反射的灯光,隐约构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带着特定规律的编码符号——那是gsy早期使用的、一种代表“注意”或“追踪”的暗码!
“那天,”顾司衍的声音带着回忆的冷意,“我不仅在演讲,也在通过棱镜的反光,布控整个会场。我看到了那个符号,知道有异常的数据流在试图接入核心系统。但我更早注意到的……是你。”
全息影像的视角瞬间切换,模拟出当时顾司衍演讲时,目光扫过会场的视线轨迹。只见他的视线(以一道淡金色的光带显示)在掠过演讲台下的芸芸众生时,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唯独在扫过那个角落,看到那个月白色的纤细身影时,轨迹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你踮脚取酒的姿态,”顾司衍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与我在京都大学图书馆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够书的剪影……重叠了。”
随着他的话语,全息影像的一侧,迅速分割出一个小窗口,里面播放着一段模糊的、显然是监控视角的图书馆影像——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少女,正踮着脚,努力去够书架高处的《量子迷宫》,阳光透过窗棂,为她勾勒出一道纯净而执着的剪影。
两个影像,跨越时空,在此刻的陨石法庭上并列。
颜清璃的心猛地一跳,她怔怔地看着那图书馆的剪影,又看向峰会角落中那个无助的自己。原来……那么早吗?在她全然不知,深陷家族倾塌的泥沼时,那道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我错过了。”顾司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懊悔与冷厉,“峰会的系统干扰比预想中猛烈,我必须优先处理。等我摆脱纠缠,再看向那个角落时……你已经不见了。”
全息影像中,代表顾司衍视线的淡金光带再次扫过那个角落,那里已然空无一人。紧接着,影像视角切换到酒店走廊,模糊的监控画面显示,颜清璃被楚昊然半扶半拽地带离了会场区域,走向电梯……
新的记忆碎片开始涌入,更加混乱,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楚昊然递来的那杯“助眠”的蜂蜜毒盏,杯壁倒映着周秘书鬼祟的身影;1808房卡被强行塞入掌心的冰冷触感;雪松香水令人作呕的包裹;黑暗中崩落的旗袍盘扣……以及,那只在极致混乱与绝望中,带着滚烫体温和血腥气,塞入她染血掌心的铂金袖扣,和那句破碎的、如同幻觉的——
“找顾氏……”
“啊!”颜清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混杂着恐惧、屈辱与一丝微弱希望的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够了!”顾司衍厉声喝道,不是对她,而是通过链接对林惊蛰下令,“暂停提取!稳定她的情绪!”
全息影像瞬间定格在酒店走廊那昏暗的监控画面上。
顾司衍将颜清璃完全转过身,面对自己,大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熔金色的瞳孔中翻涌着心疼、愤怒与无尽的懊悔,声音却放得极柔,如同在安抚受惊的幼兽:
“好了,璃宝,好了……不看了,今天到此为止。”他拇指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颜清璃靠在他怀里,浑身脱力,额角沁出冷汗,呼吸依旧有些不稳。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但这一次,有他在身边,有这片星海法庭作为依托,那灭顶的绝望似乎……不再能轻易将她吞噬。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帘,琉璃色的眼眸中水光未退,却已然重新凝聚起一丝清明的锐光。她看着顾司衍,声音微哑,却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执着:
“所以……峰会那晚,你真的……在找我?”
顾司衍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目光沉静而笃定:
“从未停止。”
他的回答,如同最后一块基石,稳稳地垫在了她曾以为彻底崩塌的世界之下。
神经链接那头,林惊蛰的汇报无声切入:「首次记忆碎片重组完成度42。关键节点已标记。目标情绪虽经历波动,但抗拒屏障出现结构性裂痕。建议间隔12小时后进行二次提取,成功率可提升至70以上。
顾司衍拥着颜清璃,目光投向穹顶那片模拟的、永恒运转的星海。
他知道,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下一次,当头盔再次戴上,记忆的回廊再次开启时,他将陪着她,不仅找回真相,更要……唤醒那道早已注视着她、却阴差阳错迟到了五年的——
父影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