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青玄门山门外,通往南疆方向的官道上,行人稀疏。薄雾在林间缭绕,晨露未曦,空气清冷。
林风背着一个半旧的灰色布包,布包不大,看起来只装了些换洗衣物和简单干粮。腰间挂着那柄凡铁长剑,以及代表雾隐谷驻守弟子身份的青铜令牌。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脸色带着长途跋涉前的不安和一丝伤病未愈的憔悴。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青玄门山门,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个底层弟子被迫离乡背井、前途未卜的茫然与不舍。停留片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转身迈开了略显虚浮却坚定的步伐,沿着官道向南而去。
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靴底与地面砂石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气息控制在炼气七层应有的水准,略微滞涩,带着伤后的虚浮感。神识内敛,仅维持在身周数丈范围,用于警戒寻常野兽和低阶危险,完全符合一个独自远行的、谨慎又实力不济的外门弟子形象。
他的路线严格按照杂物殿提供的地图规划:先沿官道南下三百里,抵达第一个凡人城镇“清水镇”,在那里可以稍作休整,补充些普通物资。然后转向西南,穿越一片相对安全的丘陵地带,抵达第一个小型修士坊市“落霞集”,那里有前往南疆方向的固定商队或租赁飞行坐骑的服务(价格不菲,他“负担不起”)。最后选择相对便宜但耗时的陆路,继续向西南,最终抵达雾隐谷。
整个行程预计需要十五到二十天,漫长而枯燥,但对于一个“囊中羞涩又需养伤”的弟子来说,是最经济也最“安全”的选择。
官道上,偶尔有同门修士的遁光从头顶掠过,速度极快,大多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有凡人商队慢悠悠地前行,车马粼粼。林风混迹其中,毫不起眼。
他一边走着,一边分出一缕心神,沉入道种空间,借助与遥远化身之间那极其微弱但尚存的神魂联系,关注着另一条线上的进展。
几乎在林风本体离开青玄门山门的同时。
黑岩城往南三千里,千兽坊。
这是一座依托于一片广袤妖兽山脉边缘而建的坊市,规模中等,建筑多以粗糙的岩石和原木搭建,风格粗犷。街道上弥漫着浓厚的妖兽皮毛、血液、药材混合的腥臊气味,往来修士也多穿着便于在山林中活动的皮甲劲装,气息彪悍,眼神警惕。交易多以妖兽材料、探险情报、以及各种疗伤解毒、补充体力灵力的丹药为主。
坊市东北角,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尾,有一个不大的露天摊位。摊主是一个穿着灰褐色旧道袍、头戴斗笠、面容被阴影遮掩的中年男子,修为约在筑基初期,气息平平。摊位前摆着几个粗陶罐,里面装着不同种类的、品质尚可但绝不出挑的疗伤药膏和解毒散。旁边还有两个小玉瓶,里面是成丹,从药香判断,应该是适用于筑基初期修士的普通回气丹和疗伤丹。
正是以“丹尘子”形象出现的、林风操控的那具简易化身。
化身的动作略显僵硬,沉默寡言,有人问价时才简短回答几句,声音沙哑。他在这里已经摆了两天摊,卖出的东西不多,赚取的灵石也寥寥,与周围那些吆喝叫卖、精明算计的摊贩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日头偏西,坊市内的人流渐少。
化身慢吞吞地开始收拾摊位,将剩余的丹药和药膏一一收进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动作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卖兽骨的老汉的酒葫芦。
“哎!看着点!”老汉不满地嘟囔。
“抱歉。”化身低声道歉,声音含糊,弯腰去扶酒葫芦。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斗笠边缘微微抬起,露出小半张看似平凡、却因长期接触药火而略显干燥蜡黄的脸,以及下巴上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这个角度,恰好被不远处茶摊上两个看似闲聊、实则目光不时扫过这边的修士(林风提前安排的“观众”)捕捉到。
扶好酒葫芦,化身直起身,似乎觉得有些燥热,摘下斗笠扇了扇风,露出了完整的、带着风霜之色和一丝郁气的面容,随即又迅速戴上。他拿起收拾好的布袋,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最终朝着坊市里一家门脸破旧、专门接待低阶散修的小客栈走去。
客栈大堂里,人声嘈杂,酒气熏天。化身要了一间最便宜的下房,又点了两碟小菜和一壶最劣质的烈酒,独自坐在角落闷头吃喝。
酒过三巡(其实没怎么喝),他似有了几分醉意,开始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邻桌几个同样看起来落魄的散修隐约听见。
“……这千兽坊……也没什么好货色了……那些妖兽材料……品相越来越差……”
“……听说……南边……更南边……好像有什么上古遗迹……要现世了……”
“……里面……说不定有失传的丹方……还有……罕见的五行宝材……”
“……妈的……在这破地方混……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去南边碰碰运气……”
“……死就死了……总比……烂在这里强……”
他断断续续地嘀咕着,声音含混,带着酒意和破釜沉舟的意味。邻桌的散修听了,有的嗤笑一声,觉得这穷酸炼丹师异想天开;有的则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化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丢下几块灵石付账,拎着布袋,踉跄着走向后院的客房。
关上房门,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眼神恢复了一片空洞的漠然——这是化身接近指令执行完毕、即将进入预设终结程序前的状态。
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简陋的蒲团。他盘膝坐下,从布袋中取出一个特制的小巧丹炉(仅拳头大小,仿品),又拿出几样常见的低阶灵草,开始生火“炼丹”。
炉火用的是最普通的炭火,而非地火或真元灵火。很快,一股混杂着焦糊味的药气弥漫开来,显然“炼丹”失败了。
化身似乎有些懊恼,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手将丹炉和废渣扫到一旁。然后,他从怀中(实则是化身核心预设的储物空间)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刻画着复杂自毁符文的黑色铁盒,郑重地放在面前。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向铁盒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铁盒表面的符文开始亮起红光,发出轻微的嗡鸣,温度急剧升高。
就在这时——
化身突然身体一僵,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体内某种隐患突然爆发!他闷哼一声,口鼻中溢出黑血,掐诀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而那铁盒,因为失去了稳定的灵力控制,其上的自毁符文红光骤然变得狂暴、不稳定!
轰!
一声并不算太响、但足以惊动客栈其他人的闷响从房间内传来!同时有火光和黑烟从门缝窗隙中冒出!
“走水了?!” “什么动静?” 客栈内一阵骚动。
很快,掌柜和几个胆大的客人踹开了房门。
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角落的炭火引燃了蒲团和部分杂物,浓烟滚滚。而那个灰袍炼丹师,则倒在火场边缘,半边身体焦黑,气息全无,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炸裂、内部焦糊一片的黑色铁盒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毒和焦糊味。
“死了?” “看样子是炼丹出了岔子,引爆了什么东西……” “啧,又一个不知死活的散修。” 众人议论纷纷,有惋惜,有漠然。
掌柜皱着眉头,招呼伙计赶紧灭火,并检查死者身上有无值钱之物。结果除了几块下品灵石和那点炼丹的破烂,别无长物。显然是个穷困潦倒、试图靠炼丹翻盘却最终死于非命的倒霉蛋。
很快,尸体被草草收敛,遗物被掌柜“处理”掉,房间也被清理干净。千兽坊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个小小的、无名散修的死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便迅速被遗忘。
“丹尘子”,这个曾经在黑岩城附近小范围引起过苏瑶等少数人注意的神秘炼丹师,就此“陨落”于千兽坊一家廉价客栈的炼丹事故中。死因明确,现场“合理”,无人深究。
而就在千兽坊发生这场“意外”的同时。
距离千兽坊万里之遥,南疆更深处,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凉戈壁上空。
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与周围燥热空气和扭曲光线完美融为一体的虚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无声飞遁。
正是林风的“天枢散人”马甲所操控的高级化身。这具化身比千兽坊那具要精妙得多,不仅行动自如,更能施展部分“天枢散人”标志性的隐匿和遁术。
他并未前往雾隐谷方向,而是直接扑向了委托资料中提及的“五行绝域”外围区域!
根据“南溟客”提供的情报和他自己网络收集的信息,战祠显露的轮廓,位于五行绝域西北方向约八百里的一处被称为“赤岩山”的险地附近。那里已是五行灵气混乱风暴的边缘,环境极端,寻常修士难以靠近,但也是观察战祠动态、收集第一手环境数据和各方势力动向的最佳位置。
化身的目标,便是在赤岩山附近,寻找一处绝对隐蔽且安全的观测点,提前布设监测阵法,并为后续本体到来做好准备。
遁光如电,越过荒漠、枯林、毒沼。越往南,空气中原本平和的五行灵气就变得越发活跃、混乱。时而燥热如火,时而锋锐如金,时而沉重如土,时而柔韧如水,时而生机勃发又如木,且往往数种属性毫无规律地混杂冲突,形成小范围的灵气乱流,对修士的护体灵光和飞行稳定性都是考验。
化身依靠精妙的操控和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源自道果),如同游鱼般在混乱的灵气缝隙中穿行,避开了大多数危险区域。
三日后。
化身抵达了赤岩山外围。
眼前景象令人震撼。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仿佛被血液浸透后又经烈火焚烧。地面遍布嶙峋的暗红色怪石,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行与金行灵气,燥热而锋锐,吸入口鼻如同吞下刀片和炭火。远处,赤红色的山体巍峨耸立,山顶隐没在终年不散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赤色云雾之中,不时有沉闷的雷声和刺目的电光在云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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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是五行绝域混乱风暴的影响范围,火金二气极度旺盛,压制了其他属性。
化身没有贸然靠近赤岩山主体。他绕着外围区域,开始了谨慎而细致的探查。
推演道果结合化身的感应模块,全力分析着周围的地脉走向、灵气分布、空间稳定性,以及……是否有其他修士或阵法残留的痕迹。
很快,他在距离赤岩山主峰约五十里的一处背风悬崖下方,发现了一个被巨大滚石半掩的天然洞穴。洞穴入口狭窄隐蔽,内部却颇为深邃干燥,且岩层结构稳定,似乎能一定程度上阻隔外界混乱灵气的直接冲击。
更让林风在意的是,在洞穴深处,他发现岩壁上有一片区域,天然呈现出微弱的“土行”稳定场,似乎与地脉相连,能中和部分外界的火金戾气。虽然效果很弱,但在这极端环境中,已是难得的“安全点”。
“就是这里了。”化身心中定计。
他先是在洞穴入口和周围布下了数重隐匿、预警和防御阵法,所用材料都尽量就地取材或使用不带明显特征的低阶阵旗,确保隐蔽性。
然后,在洞穴深处那处“土行”稳定区域,他开始布设核心观测阵法。这套阵法更加复杂,包括远距离影像捕捉(对准赤岩山战祠可能显露的方向)、能量波动监测、空间扰动记录、以及一个微型的单向传讯阵(用于将来向本体或特定联络点发送加密信息)。
布阵过程持续了整整两日。期间,化身感应到数次强大的神识扫过这片区域,有的暴烈如火,有的阴冷如蛇,显然属于不同势力在此探查的高手。他立刻停止一切动作,将自身和阵法波动收敛到极限,如同真正的岩石,避开了探查。
同时,他也通过阵法雏形,捕捉到了赤岩山方向传来的、数次不稳定的空间波动,以及隐约可见的、如同海市蜃楼般一闪而逝的古老建筑虚影——那应该就是“远古战祠”在灵气潮汐中的短暂显形。
“果然已有不少势力盯上了。”林风通过化身感知着这一切,心中了然。
就在核心观测阵法即将完成最后的调试时——
化身布置在洞穴外最外围的一道预警禁制,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
不是修士或妖兽。
而是一缕……极其稀薄、仿佛随时会散去的、淡黄色的雾气。
这雾气与赤岩山周围炽热干燥的环境格格不入,带着一股微弱的、却精纯平和的土行灵气,如同溪流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岩壁缝隙,向洞穴内……“流淌”而来。
化身瞬间警觉,停下手中动作,隐匿气息,目光死死锁定那缕诡异的淡黄色雾气。
雾气似乎并无意识,只是顺着地气和岩层中某种极细微的通道,自然流淌。它流过化身布设的阵法边缘时,微微一顿,仿佛被阵法的土行稳定场吸引,分出一丝,缓缓渗入阵法核心区域,与那天然的土行稳定场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嗡……
阵法核心处,一枚用于稳定空间坐标的“定空石”微微亮起,表面浮现出之前从未有过的、细密的土黄色纹路。
同时,林风通过化身,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带着无尽厚重与苍凉的……
叹息?
化身僵在原地。
那缕淡黄色雾气在引起阵法异变和那声叹息后,便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洞穴内重归寂静,只有阵法核心处那枚“定空石”上新增的土黄色纹路,闪烁着微光,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风(本体)远在数千里外,正跋涉在前往雾隐谷的官道上,脚步猛地一顿。
通过化身共享的感知,那声大地叹息和“定空石”的异变,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戍……”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片神秘皮质碎片上的古老“戍”字。
土行……守卫……叹息……战祠……
这些线索,似乎正在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悄然串联。
天枢散人的马甲先行一步,不仅提前找到了观测点,似乎……还意外触及了这远古战祠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那声叹息,是警告?是呼唤?还是……某种被惊醒的古老存在的……无意识低语?
官道上,林风抬起头,望向南方天际。
那里,云雾缭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未知与危险。
他的南疆之行,还未真正抵达目的地,似乎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