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春天,是被桃花焐热的。咸鱼墈书 芜错内容
冬雪刚融透地皮,山坳里的桃树就憋足了劲儿冒花苞,起初是星星点点的粉白,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没几天就热热闹闹地炸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裹着山谷,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铺得林间小道像条粉色的绒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一股子甜香。铁轨被春风吹得暖烘烘的,每天都有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过,运进来满车的农具和种子,运出去成箱的桃子酱和干菜,汽笛声混着桃林里的鸟鸣,脆生生地飘满了整个营地,听得人心里头都跟着亮堂。
澜泽最近的脚步,比桃树枝头的喜鹊还轻快。天刚亮就往桃林里钻,瞅瞅哪棵树的花开得旺,哪棵树该修枝了,手里的搪瓷缸子挂在腰上,一晃一晃的,撞得裤腰带叮当响。苏玥总笑他,说他是盼老郑盼得魔怔了,饭都吃不安稳,澜泽也不反驳,咧着嘴笑出一脸皱纹:“三十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天?老郑说了,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就来,我得让他看看,咱这桃林,不比东部的花海差!咱这日子,不比城里的差!”
自打老郑走后,澜泽就没闲着。他领着乡亲们把桃林里的碎石块、烂树叶清了个干干净净,又在林间修了条蜿蜒的石板小路,路边插上了刻着字的木牌,最显眼的那块写着“知青林”——这是他跟老郑通电话时商量好的,当年他们这帮知青扛着锄头种下的第一批桃树,如今都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枝桠遒劲,每年春天都开得最旺,得留个念想,让后人都知道这片桃林的来历。苏玥也忙得脚不沾地,把小院里里外外拾掇了三遍,窗户擦得能照出人影,把老郑去年住过的那间西厢房打扫出来,换上新的被褥和床单,又腌了两大坛子咸菜,晒了满满一簸箕的红薯干,还去集市上割了几斤五花肉,就等着老郑一家子来,好好招待招待他们。
小石头更是盼得望眼欲穿,每天放学书包一扔,就往村口跑两趟,趴在老槐树的枝桠上踮着脚尖望,嘴里念叨着:“老郑爷爷怎么还不来?桃花都快谢了!” 澜泽摸着他的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急啥?春风慢,火车也慢,老郑爷爷带着老婆孩子,路上得逛好些地方呢。等他来了,让他给你带东部的糖果吃。”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每天都要去村口的邮站问问,有没有老郑的信。
眼瞅着桃林的花快要开到盛极而衰的地步,澜泽心里的火急火燎都快写在脸上了。这天一早,他扛着锄头去桃林给树修枝,刚走到半路,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紧接着是陈阳扯着嗓子的吆喝,那声音大得能震落桃树枝头的花瓣:“澜泽爷爷!郑部长来了!带着家人来啦!车都到村口了!”
澜泽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了他一裤脚的泥水,他顾不上擦,拔腿就往村口跑,跑得太急,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嘴里还喊着:“来了?真来了?没骗我吧?” 苏玥正在院子里晒咸菜,听见动静,手里的笸箩一扔,咸菜疙瘩滚了一地,也跟着跑了出去,围裙上的咸菜叶子还在往下掉,嘴里念叨着:“慢点跑!别摔着!一把年纪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
村口的老槐树下,停着三辆锃亮的越野车,车身上印着联盟农业部的标志,一群人正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有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几箱看着就很精致的礼盒。老郑穿着件灰色的夹克,头发比去年秋天更白了些,却精神得很,脸上红光满面,正指着漫山的桃花,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他身边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穿着素色的外套,手里拎着个布包,应该是他老伴;旁边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高高瘦瘦,女的温柔漂亮,怀里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小娃娃穿着粉色的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正伸着小手去抓飘过来的桃花瓣,抓着一片就咯咯地笑,笑得眉眼弯弯。
“老郑!” 澜泽隔着老远就喊,声音都在发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老郑回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被点燃的火把,他推开身边的人,快步跑了过来,两只手紧紧攥住澜泽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声音也跟着抖:“老澜!我来了!我可算来了!你看这桃花,真跟你说的一样,美极了!跟画里似的!”
澜泽看着老郑,看着他身边的家人,眼眶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拍着老郑的背,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还怕你路上出啥事儿呢!”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这么站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里,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三十年的岁月,三十年的思念,仿佛就在这一握之间,烟消云散。周围的人都安静地看着,没人说话,连那个小娃娃都停下了笑声,好奇地看着这两个老爷爷。
苏玥也跑了过来,拉着老郑老伴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弟妹,一路辛苦啦!快进屋歇着!我炖了鸡汤,刚出锅的,香着呢!” 老郑的老伴连忙道谢,声音温柔得很:“麻烦你了,嫂子。早就听老郑说,你是个能干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营地,也太漂亮了。” 两个女人手拉着手,跟亲姐妹似的往院子里走,嘴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家常,亲热得不行。那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桃花,嘴里不停赞叹:“爸,您说的果然没错,这里简直像世外桃源!比我们在东部看过的任何花海都美!”
小石头挤到跟前,仰着小脸看那个小娃娃,小娃娃也瞅着他,眨巴着大眼睛。小石头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给你吃,可甜了!我带你去看小麻雀,它们在葡萄架上搭了窝,还有鸟蛋呢!” 小娃娃看了看妈妈,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她才接过糖,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谢谢哥哥”。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追着桃花瓣跑,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听得人心里头暖洋洋的。
乡亲们也都围了过来,手里拎着自家的土特产,老周拎着一坛子自酿的米酒,红着脸说:“郑部长,尝尝咱自家酿的酒!纯粮食的,不上头!” 李娟抱着刚蒸好的桃花糕,热气腾腾的,还带着桃花的香气:“郑部长,这桃花糕是用今早刚摘的桃花做的,甜着呢!您尝尝!” 还有人拎着自家种的青菜、萝卜,非要往车上塞。老郑看着一张张热情的笑脸,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眼眶也湿润了,他接过一碗米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谢谢大家,谢谢你们!当年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没想到现在,竟变成了这样的人间仙境!我老郑,惭愧啊!”
中午,澜泽家的小院里摆开了流水席。桌子从堂屋一直摆到葡萄架下,炖土鸡、红烧鱼、凉拌野菜、桃花糕、炸花生米,满满一桌子菜,香得人直流口水。老郑坐在主位,澜泽挨着他,两个人端着酒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聊着三十年前的往事,聊着这些年的变化,聊着漫山的桃树,聊着延伸的铁轨。
“老澜,你还记得不?” 老郑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说,眼睛里闪着光,“那年冬天,雪下得齐腰深,咱们没粮食了,你带着我去挖野菜,冻得手都肿成了馒头,回来还被队长骂了一顿,说咱们糟蹋公家的地!”
“咋不记得!” 澜泽也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一回,你为了抢着挑水浇树苗,摔进了水沟里,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还嘴硬说不冷,结果转天就发了高烧,躺了三天才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当年的糗事、苦事都翻了出来,惹得满院子的人哈哈大笑。老郑的老伴笑着说:“原来你们年轻的时候这么淘!我可从没听他说过这些,他在家总说自己当年是个模范标兵呢!” 苏玥也跟着笑,一边给老郑夹菜一边说:“那时候啊,他们这帮小伙子,个个都是拼命三郎,为了种树,啥苦都能吃,啥罪都能受!”
酒过三巡,老郑站起身,端着酒杯,看着满院子的乡亲,声音洪亮得像敲锣:“各位乡亲们,我老郑,今天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敬你们一杯!” 他高高地举起酒杯,眼眶泛红,“当年我离开这里,心里一直惦记着这片土地,惦记着老澜,惦记着各位。这些年,我在东部,每次吃到桃子,就想起咱们这儿的桃林。如今看到这里变成了这样,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我已经向联盟总部申请,把西部营地列为生态农业示范基地,批文已经下来了!过段时间,总部就会派人来挂牌,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学习,会有更多的资金投入进来,咱们西部营地,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紧接着就是雷鸣般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震得葡萄架上的叶子都沙沙作响。老周激动地喊:“好!太好了!郑部长,太谢谢您了!这下咱们的日子,更有盼头了!” 李娟也红了眼眶,捂着嘴说:“这下,咱们的桃子酱,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孩子们也能学到更多的技术了!”
澜泽看着老郑,看着满院子欢呼的乡亲,看着窗外漫山的桃花,心里头暖洋洋的,比喝了蜜还甜。他端起酒杯,跟老郑碰了一下,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老郑,谢谢你。”
“谢啥?” 老郑拍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这片土地,是咱们一起用血汗浇出来的,我为它做点事,是应该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下午,澜泽领着老郑一家子,去逛那片特意命名的“知青林”。阳光透过桃树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地上铺着厚厚的花瓣,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一股子清香。老郑走到一棵最粗的桃树下,这棵树是当年他和澜泽一起种的,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人合抱,枝桠伸向天空,开满了粉色的桃花。他伸出手,摸着树干上的一道疤痕,那是当年他们一起刻下的,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坚守”。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见。
“这棵树,还活着。” 老郑的声音哽咽了,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当年我走的时候,它才碗口粗,我还说,等我回来,一定要吃它结的桃子。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大了,结的桃子,肯定很甜吧。”
“是啊。” 澜泽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树干,眼里满是温柔,“每年春天,它开的花最多,结的桃子也最甜。我每年都会留一筐,等你回来吃。”
老郑的孙子孙女跑过来,抱着树干,好奇地问:“爷爷,这棵树是您种的吗?它好高啊!比咱们家的楼房还高!” 老郑蹲下来,摸着孩子的头,脸上满是笑意,眼里却闪着泪光:“是啊,是爷爷和澜泽爷爷一起种的。那时候,爷爷还是个小伙子呢,比你们爸爸现在还年轻。”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站在桃林的最高处,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看着远处延伸的铁轨,看着铁轨旁的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老郑的老伴拿出相机,按下快门,把这美丽的一幕定格下来,照片里,漫天的桃花飞舞,两个老人并肩而立,笑容灿烂,身后是蜿蜒的铁轨,驶向远方。
“老澜,” 老郑看着远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憧憬,“等我退休了,就来这里住。咱们一起种树,一起看桃花,一起坐火车,去看雪原,去看大海。咱们一起,守着这片桃林。”
澜泽看着他,看着漫山的桃花,看着夕阳染红的天空,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啊,我等你。咱们一起,守着这片桃林,守着这片土地。守一辈子。”
晚风一吹,桃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层粉色的雪。两个老人站在桃林深处,看着夕阳慢慢落下,看着远处的火车汽笛长鸣,拖着长长的影子,驶向远方,驶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晚上,小院里的灯亮了起来。煤油灯的光芒昏黄而温暖,照着满屋子的人。老郑的孙子孙女缠着澜泽,让他讲当年开荒的故事,澜泽就坐在炕沿上,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讲着那些风沙漫天的日子,讲着他们怎么顶着风沙种下第一棵桃树,讲着怎么饿着肚子浇水施肥,讲着怎么盼着铁路修到家门口,讲着怎么看着这片荒原,一点点变成桃花源。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小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敬佩。老郑坐在一旁,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了,那些尘封的记忆,那些艰苦却又充满希望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苏玥端来一碗桃花粥,放在老郑面前,粥里飘着几片桃花瓣,香气扑鼻:“弟妹,尝尝这个,用今早新摘的桃花熬的,安神。” 老郑的老伴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笑着说:“真甜,比城里的点心还好吃。这日子,过得可真幸福。”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着了,睡得香甜。澜泽和老郑坐在葡萄架下,手里端着酒杯,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着天,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更显静谧。火车的汽笛声偶尔从远处传来,悠远而绵长,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故事。
“老澜,你说,要是当年咱们没留下来,这片土地会怎么样?” 老郑轻声问,语气里满是感慨。
澜泽看着漫山的桃花,看着天上的星星,笑了,笑容里满是释然:“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留下来了,就对了。”
老郑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同,他举起酒杯,跟澜泽碰了一下:“对,就对了。”
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桃林里,洒在延伸的铁轨上。桃花的香气,混着米酒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着,甜得人心里发颤。
第二天一早,老郑一家子要走了。乡亲们都来送行,老周拎着一袋子晒好的桃子干,李娟抱着一坛子刚熬好的桃花酱,还有人拎着自家种的新鲜蔬菜,都往他们车上塞,塞得满满当当。小石头拉着那个小娃娃的手,舍不得松开,眼眶红红的:“你下次还来吗?我带你去掏鸟窝,去看小麻雀,去摘桃子!” 小娃娃也舍不得,拉着小石头的手不放,奶声奶气地说:“来!我还要吃桃花糕!还要跟哥哥一起玩!”
老郑握着澜泽的手,眼眶红红的,用力地摇了摇:“老澜,我走了。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还来。我带着全家人来,住上一个月!”
“好!” 澜泽点点头,眼里含着泪,却笑着说,“我等你!等你回来,咱们一起看桃花,一起喝老酒!”
汽车缓缓开动了,老郑从车窗里探出头,挥着手喊:“老澜!多保重!明年见!” 澜泽站在路边,挥着手,看着汽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桃花深处,直到看不见踪影,他还站在那里,挥着手。
风一吹,桃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他的肩膀上,落在他的头发上,像一层粉色的雪。苏玥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说:“老头子,别哭了。老郑明年还来呢。”
澜泽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我没哭,我是高兴。你看,这桃花,开得多好啊。”
是啊,桃花开得真好。漫山遍野的粉色,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空,映红了铁轨,映红了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澜泽依旧每天揣着搪瓷缸子,去桃林溜达,去站台看火车。只是,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更踏实的期盼。他盼着明年的桃花,盼着老郑的归来,盼着生态农业示范基地的挂牌,盼着这片土地,越来越好。
铁路的汽笛声,每天都会准时响起,驶向远方,也驶向未来。桃林里的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见证着这片土地的变迁,见证着故人的相聚,见证着岁月的温柔,也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坚守的传奇。
西部营地的故事,还在继续。
有桃花遍野的浪漫,有故人再聚的温暖,有铁路延伸的希望,还有,生生不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