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年味，是从一场暖得不像话的冬日阳光里漫出来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屋顶上的残雪被晒得软乎乎的，顺着瓦檐滴答滴答往下落，在墙角积出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洼，映着瓦蓝瓦蓝的天，像撒了一地的碎镜子。桃林的枝桠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残雪，风一吹，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解冻的泥土里，滋啦一声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澜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攥着一串红彤彤的风干辣椒，正慢悠悠地择着蒂，枯瘦的手指捏着辣椒柄，轻轻一拧，就把带着细须的蒂摘了下来。阳光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连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菜畦里绿油油的青菜，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苏玥在厨房里忙活着，案板上摆着一大块刚揉好的白面面团，用湿布盖着，正醒得恰到好处。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叮叮当当地剁着五花肉馅，刀背撞击案板的声音清脆响亮，混着院子里麻雀叽叽喳喳的鸟鸣，还有远处桃子加工厂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凑成了年关前最热闹、最踏实的人间烟火气。“老头子，”苏玥的声音隔着厨房的木窗飘出来，带着点烟火的暖意，“别坐着晒太阳了，过来帮我择点葱花，待会儿拌馅用，去去肉腥。”
澜泽应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腿脚虽然有些不利索，但步子走得稳当。他走到菜畦边，蹲下身，掐了几把刚冒出头的小葱，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沾得指尖湿漉漉的。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石凳旁，慢悠悠地择着葱叶，把发黄的叶子挑出来扔掉，嘴里还哼着当年在北山口守阵地时唱的老歌，调子早就跑没了边，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舒坦。
正忙活间，篱笆外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还伴着孩子清脆的嚷嚷声。澜泽抬头一看，是小石头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跑得满头大汗，身后还跟着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澜泽爷爷！苏玥奶奶！”小石头跑得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像个苹果，隔着篱笆就朝院里喊，“村支书爷爷他们来看你们啦！还带了好多好吃的！”
村支书笑着推开篱笆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壶清亮的菜籽油和一袋雪白的面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澜泽老哥，苏玥妹子，快过年了，村里给你们送点年货，都是咱们自家产的，不值啥钱，你们尝尝鲜。”旁边的村干部也纷纷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有挂着霜花的腊肉，有蒸得软糯的年糕，还有一筐红彤彤的大苹果，酸甜的果香飘了满院，转眼就把石桌堆得满满当当。
澜泽连忙起身招呼，手脚都有些忙乱：“快进屋坐，快进屋坐！屋里烧着炭火，暖和！你们太客气了，年年都送东西来，真是过意不去。”苏玥也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着说：“巧了，我正剁肉馅准备包包子呢，中午就在这儿吃，尝尝我的手艺，刚醒好的面，蒸出来肯定暄腾。”
村支书摆摆手，笑着推辞：“不了不了，我们还有几家要送，都是村里的老人和困难户，得抓紧时间。”他顿了顿，看着澜泽，眼里满是恳切的期待，“今儿来，除了送年货，还有个事儿跟你商量。村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场地就定在希望小学的操场上，舞台都搭好了，红绸子都挂上了，节目也排得差不多了，有孩子们的歌舞，还有大人的快板。大家伙儿都盼着你主持，还想让你上台唱首老歌，你看咋样？”
澜泽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我这嗓子，老了，唱不成调了，别上去扫了大伙儿的兴，还是让年轻人来吧。”
“那可不行！”小石头在一旁急得插嘴，声音响亮得很，“澜泽爷爷唱的歌最好听了！上次您给我们讲北山口的故事，哼了两句《荒原战歌》，我们全班同学都想听完整版的！”
村支书也跟着点头，语气格外郑重：“是啊，澜泽老哥，你就答应吧。当年你在阵地前，带着大伙儿唱《荒原战歌》，那气势，激励了多少人咬牙坚持下来？现在大家伙儿想听，不是图热闹，是想再忆忆当年的苦日子，珍惜现在的好生活。这歌，只有你唱出来才有味道。”
苏玥也在一旁帮腔，擦着手走到院子里：“老头子，你就唱吧，当年你唱得多好，现在也肯定差不了。我还想听呢，这么多年没听你唱过了。”
澜泽看着他们眼里的期待，心里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火炉。他叹了口气，笑着点点头：“好，那我就唱，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唱得不好，大伙儿可别笑话。”
几人又聊了会儿晚会的细节，村支书脸上满是自豪：“晚会那天，县里的领导也会来，还会给咱们村颁个‘文明示范村’的牌子，咱们西部营地，可是全联盟的模范村呢！这可是天大的荣誉！”澜泽听了，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啊好啊！这都是大家伙儿一起流血流汗干出来的，不容易啊！当年谁能想到，这片火山灰里能长出这么好的日子。”
送走村支书他们，澜泽看着满桌子的年货，心里满是感慨。他伸手拿起一块腊肉，摸了摸油润润的表皮，想起了联盟刚成立的时候，那年冬天，雪下得齐腰深，大伙儿躲在掩体里，过年就分了一个冻硬的窝头，几个人轮着啃，啃得牙都酸了。哪像现在，鸡鸭鱼肉、米面油糖，要啥有啥，过年还有联欢晚会，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了。
中午，苏玥蒸了两大笼包子，白白胖胖的，刚一出锅，热气就腾腾地往上冒，肉馅的香气混着葱花的清香飘满了院子。澜泽和小石头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两个大海碗，里面盛着稀饭，就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小石头咬了一大口包子，鲜美的汁水一下子溢了出来，沾得嘴角和鼻尖都是，他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喊：“苏玥奶奶包的包子太好吃了！比我妈包的还香！肉馅一点都不腻！”苏玥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又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管够！”
下午，澜泽闲着没事，就想去加工厂转转，看看年前的货都发完了没。他揣着手，慢悠悠地往村口走，刚转过弯，就看见李娟带着几个工人，正站在加工厂门口贴春联。红彤彤的春联纸在阳光下格外鲜艳，李娟踩着梯子，手里拿着胶水，小心翼翼地往门框上抹。“澜泽爷爷！您来啦！”李娟看见他，连忙从梯子上下来，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副卷好的春联，“这是给您家的，您拿回去贴上，添添喜气。”
澜泽接过春联，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桃林岁岁丰收景，联盟年年幸福春”，字写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格外好看。“这字写得真好，是谁写的？”澜泽忍不住夸赞，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墨迹。
“是小石头写的，”李娟笑着说，脸上满是赞赏，“这孩子聪明，跟着村里的老秀才学毛笔字，才学了两年，就写得这么好。村里的春联，还有加工厂的福字，都是他写的。”
澜泽听了，心里满是欣慰，笑着点点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将来肯定有大本事。”
走进加工厂，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装，正忙着打包最后一批桃子酱。一箱箱包装精美的桃子酱被搬上货车，准备年前发往联盟各地。李娟指着堆得高高的箱子，语气里满是自豪：“这批货是发往北部雪原营地的，他们特意提前订的，说过年就想吃咱们的桃子酱，甜滋滋的，有年味。”澜泽看着工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慨：“好啊，让咱们西部的味道，飘遍全联盟的家家户户。”
从加工厂出来，澜泽沿着桃林小路往家走，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在忙着打扫院子、贴春联。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红彤彤的一片，在暖阳下晃悠着，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有村民看见澜泽，热情地朝他招手：“澜泽爷爷，快过年了，来我家吃瓜子、吃糖！”澜泽笑着应着，脚步慢悠悠的，心里暖暖的，像喝了蜜一样。
回到家，苏玥正在屋里打扫卫生，拿着抹布擦窗户、抹桌子，忙得不亦乐乎。窗户玻璃被擦得锃亮，能映出人的影子。澜泽把春联递给她，笑着说：“快贴上，你看这字写得多好，小石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能耐了。”苏玥接过春联，仔细看了看，笑着说：“这肯定是小石头写的，这孩子的字，越来越有劲儿了，比村里的老秀才写得都有灵气。”
两人搬来梯子，澜泽扶着梯子，苏玥站在上面贴春联。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春联上的红墨在阳光下格外鲜艳，晃得人眼睛都亮了。“左边再高点，再高点，对，就是这儿，正正好！”苏玥仰着头，指挥着下面的澜泽，手里的春联贴得端端正正。澜泽扶着梯子，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贴完春联，两人又在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灯笼垂在屋檐下，风一吹，就轻轻摇曳。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红的春联，红的灯笼，还有绿油油的青菜，心里满是欢喜。苏玥看着澜泽，笑着说：“老头子，今年过年，肯定是最热闹的一年。”澜泽点点头，眼里满是温柔，伸手握住她的手：“是啊，热闹，真好。”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云朵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苗苗和陈阳的车，稳稳地开进了院子，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连车门都快关不上了。“澜泽爷爷！苏玥奶奶！”苗苗跳下车，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大礼盒，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掩兴奋，“我们回来陪你们过年啦！”
陈阳也从车里搬出一个大箱子，笑着说：“这里面是给你们买的新衣服，澜泽爷爷的棉袄，苏玥奶奶的毛衣，都是最新款的。还有南部的特产，墨鱼干、虾米，都是年货，炖肉炒菜都好吃。”
澜泽和苏玥都愣住了，随即笑着迎上去，眼里满是惊喜：“你们咋回来了？一路辛苦啦！快进屋，屋里暖和。”苏玥拉着苗苗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笑着说，“正好我在包包子，晚上咱们一起吃，再炖个排骨，尝尝我的手艺。”
晚饭时，八仙桌上摆满了菜，有红焖红烧肉，有清炖排骨，有绿油油的炒青菜，还有刚蒸好的白面包子，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苗苗和陈阳说着南部的趣事，说跨海大桥通车前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路灯都装上了，彩旗也挂好了，就等正月十五那天剪彩。澜泽听着，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好啊，到时候我们一定去，看看咱们自己建的大桥，肯定气派。”
饭后，几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着天。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散发着温暖的热气。苗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澜泽爷爷，晚会那天，您真的要唱《荒原战歌》吗？我还没听过呢，真期待。当年您唱这首歌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威风？”
澜泽笑了笑，眼里满是回忆，目光望向远方的桃林，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的北山口：“这首歌，是当年在北山口的时候，一个战友编的。那时候，日子苦啊，天天跟变异兽打仗，粮食不够吃，武器不够用，大家伙儿就靠这首歌撑着，唱着唱着，就觉得浑身是劲儿，就觉得，一定能守得住阵地，一定能看到好日子。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是难啊。”
苏玥也叹了口气，眼里泛起了点点泪光：“是啊，那时候，谁能想到，现在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顿饱饭吃，能有一个安稳的家。”
陈阳看着澜泽，眼里满是敬佩：“澜泽爷爷，您和苏玥奶奶，还有那些牺牲的战友，都是联盟的功臣。没有你们当年的浴血奋战，就没有现在的一切。我们都记着你们的功劳。”
澜泽摆摆手，笑着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真正的功臣，是那些牺牲的战友，是那些默默付出的乡亲们，是这片养育我们的土地。”
夜色渐深，星星越来越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院子里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每个人的笑脸，暖意满堂。远处的村庄里，灯火点点，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添了几分安宁。
“老头子，”苏玥靠在澜泽的肩膀上，声音轻柔得像羽毛，“今年的年，肯定是最热闹的一年。”
澜泽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而熟悉。他看向远处的村庄，那里灯火通明，一片温馨。“是啊，”他轻声说，“以后的年，会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好。”
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红彤彤的春联和灯笼上，洒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上。年关将至，暖意满堂，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怀着满心的欢喜，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等待着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第二天清晨，澜泽早早起床，推开窗，就听见村里的孩子们在路边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清脆响亮，惊醒了沉睡的村庄。阳光洒在桃林上，洒在红通通的灯笼上，洒在家家户户的春联上。新的一天，带着浓浓的年味，带着满满的希望，开始了。
澜泽看着窗外的景象，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