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冬天，是踩着一场细雪来的。清晨的风裹着刺骨的寒意，刮过光秃秃的桃林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耳边低低哼唱着老歌。澜泽是被这风声吵醒的，他慢悠悠地披起那件厚棉布棉袄，动作比平时又慢了半拍，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的清冽气息，瞬间灌满了整间屋子。抬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薄薄的雪像一层柔软的绒毯，覆盖了屋顶、院墙和门前的青石板路，桃树枝桠上挂着细碎的雪沫子，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像缀了满树的梨花，好看得紧。
苏玥也醒了，她裹着厚厚的棉被，探出头来，看见澜泽站在窗边发呆，笑着喊他：“老头子，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澜泽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笑意：“你看，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苏玥披着棉袄下了床，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外，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可不是嘛，这下，村里的孩子们可有得玩了，估计早就盼着这场雪了。”澜泽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只是比平时凉了些：“天冷，你回屋再躺会儿，我去把院子里的雪扫扫，免得待会儿走路打滑摔着。”苏玥却摇摇头，转身就往厨房走：“我给你熬碗热粥，再烤几个红薯，你扫完雪正好趁热吃，暖暖身子。”
澜泽笑着应了，扛着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扫帚出了门。雪不算厚，也就没过鞋底的厚度，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听着格外舒坦，像是踩碎了一地的月光。他从院门开始，一点点把石板路上的雪扫到两边，露出青灰色的路面。没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抬手擦了擦，呼出一口白气，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看着院子里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还有墙根堆着的一小堆雪，心里满是踏实的滋味。
正忙活间，篱笆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抬头一看，是小石头带着几个小伙伴，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棉帽子和手套，手里拿着小铲子和小桶，正蹦蹦跳跳地往这边来。“澜泽爷爷！澜泽爷爷！”小石头的声音清亮，隔着篱笆朝他喊，“我们来堆雪人啦！您要不要一起？”
澜泽放下扫帚，笑着朝他们招手：“好啊好啊！你们等着，爷爷给你们当帮手！”
苏玥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院子里闹哄哄的孩子们，笑着叮嘱：“你们慢点玩，别摔着了！我这儿烤了红薯，待会儿过来吃！”孩子们齐声应着，声音甜得像蜜，震得篱笆上的雪沫子都往下掉。
澜泽跟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他负责滚雪球，小石头他们负责给雪人安鼻子、眼睛和嘴巴。澜泽的手劲大，没一会儿就滚出了两个大大的雪球，一个当身子，一个当脑袋，摞在一起，胖乎乎的模样已经有了雏形。小石头从兜里掏出两颗黑枣，给雪人安上了圆溜溜的眼睛，又找了根胡萝卜，削尖了插在雪人脸颊上当鼻子，最后还翻出家里的红辣椒，掰了一截弯成月牙形，贴在雪人脸上当嘴巴。澜泽则把自己头上的旧棉帽摘下来，戴在了雪人的脑袋上，又折了两根桃树枝，插在雪人肩膀上当胳膊。没一会儿，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就立在了院子中央，看着格外讨喜。孩子们围着雪人又跳又笑，澜泽站在一旁看着，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时，苏玥端着一盘子烤红薯走了出来，盘子上还垫着粗麻布，热气腾腾的，红薯的焦香混着甜香飘了满院。孩子们一窝蜂地围上来，眼睛都亮闪闪的。苏玥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又叮嘱道：“慢点吃，别烫着嘴，小心噎着。”小石头捧着热乎乎的红薯，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溜，却还是眯着眼睛笑：“苏玥奶奶烤的红薯，就是好吃！比我妈烤的还香！”
正闹着，老王披着蓑衣，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村里的几个干部，一个个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澜泽老哥，忙着呢？”老王的嗓门依旧洪亮，雪花落在他的蓑衣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澜泽迎上去，给他们让了座，苏玥连忙转身进屋，端来几杯热茶：“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外面冷得很。”
老王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纸，笑着说：“今儿来，是跟你商量个事儿。眼看就要过年了，村里打算办个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伙儿都想请你当主持人，再给大伙儿讲几句，你看咋样？”
澜泽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手：“我这老头子，嘴笨得很，说话都不利索了，哪能当主持人？还是算了吧，让年轻人来。”
“那可不行！”旁边的村支书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恳切，“澜泽主席，您是咱们联盟的开拓者，是大家伙儿的主心骨，这主持人，非您莫属！再说了，村里的孩子们还想听您讲当年的故事呢，您要是不去，孩子们得失望透了。”
苏玥在一旁笑着帮腔：“老头子，你就答应吧，大家伙儿都盼着呢，别扫了大伙儿的兴。”
澜泽看着他们眼里的期待，心里暖烘烘的，像是揣着个小火炉，他点点头，叹了口气：“好，那我就试试。不过，我可得提前准备准备，别到时候出洋相。”
几人又聊了会儿晚会的细节，比如节目安排、场地布置，还有要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准备年货。老王说：“今年村里收成好，加工厂的桃子酱卖得也火，赚了不少钱，年货都备得足足的，米面油、糖果点心，还有新衣裳，家家户户都有份！”澜泽听了，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啊好啊，这样大家伙儿就能开开心心过个好年了，也不枉费大伙儿这一年的辛苦。”
送走老王他们，孩子们也玩累了，捧着吃剩的红薯，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澜泽看着院子里立着的雪人，又看了看远处白茫茫的田野和桃林，心里满是感慨。想当年，联盟刚成立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好日子？冬天里，大家穿着单薄的衣服，啃着冻硬的窝头，守着寒风呼啸的掩体，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更别说什么春节联欢晚会了。那时候，能有一口热粥喝，能有一床厚被子盖，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现在倒好，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瓦房，顿顿有肉吃，过年还有联欢晚会，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下午，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像鹅毛似的，天地间一片苍茫，能见度越来越低。澜泽和苏玥坐在屋里，围着炭火盆取暖。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屋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觉得冷。澜泽翻出一本旧相册，封面都已经泛黄了，边角也磨得起了毛。他和苏玥一起凑在炭火盆边，慢慢翻看。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联盟成立初期拍的，有他和苏玥在掩体前的合影，两人穿着破旧的军装，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笑容；有村民们一起开荒种地的场景，大家挽着裤腿，踩着泥泞的土地，挥着锄头，汗流浃背；还有孩子们在简陋的教室里读书的模样，几张破桌子拼在一起，孩子们捧着用树皮做的本子，睁着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格外认真。
翻到一张照片时，澜泽的手指顿住了。照片上，他和赵刚、老王他们站在一起，穿着破旧的军装，脸上带着泥土和汗水，却笑得格外灿烂，背景是一面迎风飘扬的联盟旗帜，红得耀眼。“还记得这张照片吗？”澜泽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苏玥凑过去看了看，眼里泛起了泪光，她点点头：“咋能忘？这是联盟成立一周年的时候拍的，那天，我们宰了一头羊，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喝了个痛快。赵刚的胳膊刚受过伤，还缠着绷带，却非要跟大家伙儿一起喝酒，结果喝多了，抱着树哭，说一定要让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
“是啊，”澜泽叹了口气，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影，眼里满是怀念，“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好日子离我们还很远，远得像天边的星星。没想到，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真的来了。”
两人聊着往事，聊着那些牺牲的战友，聊着那些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日子，炭火盆里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温暖而安宁。窗外的雪还在下，桃林的枝桠在风雪中静静伫立，像一个个守护这片土地的卫士，沉默而坚定。
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天地间一片金灿灿的，格外壮丽。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苗苗和陈阳的车，就在这时缓缓开进了村子，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他们是特意从南部赶回来的，不仅带来了跨海大桥的最新消息，还带来了给澜泽和苏玥的年货——一箱子南部的海鲜干货，几匹东部的丝绸布料，还有给村里孩子们的糖果和书本，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后备箱。
“澜泽爷爷，苏玥奶奶！”苗苗一进门就喊，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掩兴奋的神色，“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南部跨海大桥的通车仪式，定在正月十五了！到时候，联盟各地都会派代表参加，还有文艺演出，可热闹了！”
陈阳也笑着从车里拿出两张请柬，递到澜泽手里：“我们还带来了通车仪式的请柬，特意请您和苏玥奶奶去参加！到时候，带你们看看大桥的全貌，尝尝南部的海鲜！”
澜泽接过请柬，看着上面烫金的大字，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满是激动。他这辈子，修过公路，建过工厂，却还没亲眼见过跨海大桥的模样。苏玥也凑过来看，眼里满是期待，她笑着说：“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们一定去！也去见识见识咱们联盟自己建的大桥！”
晚饭时，苏玥做了一大桌子菜，有红烧肉，有炖排骨，还有绿油油的炒青菜，都是家常的味道，却吃得格外香。苗苗和陈阳说着南部的趣事，说着大桥通车后的规划，说要在大桥旁边建个观景台，还要开通旅游专线。澜泽和苏玥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屋里的笑声此起彼伏，暖意融融。
饭后，几人坐在炭火盆旁，喝着热茶，聊着天。苗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澜泽爷爷，您知道吗？现在联盟的孩子们，课本里都有您的故事呢！课本上印着您当年开荒种地的照片，老师还会给孩子们讲您和苏玥奶奶的事迹，他们都说，您是荒原上的英雄！”
澜泽摆摆手，笑着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就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真正的英雄，是那些为了联盟牺牲的战友们，是那些默默付出的乡亲们，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联盟。”
陈阳点点头，眼里满是敬佩：“您说得对。不过，您的故事，确实激励了很多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毕业后都主动申请到偏远营地工作，他们都说，要像您一样，为联盟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澜泽听了，心里满是欣慰，眼眶微微发热。这大概就是薪火相传吧，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接过他们手里的接力棒，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建设着这个家园。
夜色渐深，苗苗和陈阳就在家里住下了。澜泽和苏玥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雪后的月光格外明亮，像一盏巨大的灯，洒在雪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亮得能看清地上的纹路。远处的村庄里，灯火点点，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雪夜里闪烁，温暖而可亲。
“老头子，”苏玥靠在澜泽的肩膀上，轻声说，“你说，明年的春天，桃花会不会开得更艳？”
澜泽握紧她的手，看向窗外的桃林，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会的。等雪化了，春天就来了，桃花会开得漫山遍野，粉嘟嘟的，好看得很。孩子们会在桃林里唱歌，乡亲们会在田里耕种，联盟会越来越好。”
苏玥笑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弯起一抹幸福的弧度：“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洒在屋里的炭火盆上，洒在窗外的雪地上。雪落荒原，灯火可亲，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温暖而安宁。
第二天清晨，澜泽早早起床，推开窗，看见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天地间一片明亮。不远处的桃林里，几只麻雀在枝桠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迎接新的一天。
苏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老头子，喝粥了。”
澜泽转过身，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