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都督府内宅。
肖晨正用着早饭,秦玉瑶拿着清单坐在一旁,眼中带着难掩的兴奋。
“夫君,昨日展销会,咱们可是赚大发了。”
肖晨抬起头,随口问道:“我看看,玻璃的成本是多少?”
她将单子递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李振之那边算过了,目前工匠还不算熟练,成本大于一尺的成本是二两银子,如果是那种复杂的,最高能达到五两银子。”
二两,五两。
肖晨这里最便宜的售价,是三十两,至于那些好看的,千两起步。
秦玉瑶翻看了一下手里的册子,“卖出去的货,总成本大约在一千两,总销售额达到了奖金三万两,不过很多的都是订购,还要等他们运货过来。”
一千两,换三万两。
三十倍的利。
这还是因为大规模的抛售,要是慢慢来的话,最起码翻个翻。
不过这样肖晨就挺满意了,人不能太贪。
他放下勺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这才像话。沙子换金子,这才叫买卖。”
秦玉瑶也笑了,她可是知道成本是多少的,又抽出另一份文书。
“今早有两件事需夫君定夺。一是江南来了个大商帮,胃口极大,要谈‘总包价’,王谨不敢做主。二是草原三部晌午便到,头人亲自来献册纳贡。”
肖晨擦了擦嘴:“先见商人。草原的朋友,中午再说吧。”
半个时辰后,周弘毅被引至府衙东厢书房。
他看着一路上的士卒,一个个面色红润,铠甲明亮且保养极好,军容严整,他知道,这是物产极其丰富的表现。
在联想到江南的士卒,能给你站着站岗,哪都能算的上是精锐了,更别说盔甲,有就不错了。
他深吸口气,抬脚迈过门槛,此时肖晨已经坐在那等着他,桌子上放着几个样式各异的玻璃制品。
肖晨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随口说道。
“沈老板坐。”
周弘毅依言在客椅坐下,随从将三口木箱抬进来,开盖,退下。硫磺的刺鼻味、硝石的凉涩气、精铁的铁腥味,在书房里漫开。
“样品在此。”
周弘毅直接开口,没有绕圈子,“都是上等货色。在下此次北上,是想与都督做笔长久的买卖。”
肖晨终于转过身,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说。
他顿了顿,“小人想要一州之地的专营权,若都督能给个七折价,小的以后保证每月提供硫磺两万斤、硝石一万五、精铁五万斤,都是市面上难寻的上等货。”
“如果都督给的价格更低的话,小人还能再往上涨一涨。”
说完就慢慢的等待着,等待着肖晨的回答。
肖晨起身走到木箱前,拈起一块硫磺,对着窗光看了看成色,又放回去。然后走到周弘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玻璃对于他来说,几乎是零成本的东西,所以折扣什么的,无所谓,但是这个人能够提供如此多的物资,手段很不错,应该要一些别的。
“一州之地,太小了,我甚至可以把江南的专营权给你。”
江南可是大乾最富裕的地方,如果能拿到这里的专营权,哪怕自己不全要,也是一比天大的财富。
虽然知道如此重利必然伴随着很高的要求,但周弘毅怎么能忍得住。
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知道都督有什么要求?”
肖晨拍了拍手,很满意他的回答,“物资数量翻十倍,同时,我还能给你优惠,至于优惠的多少,得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
“咱们是第一次合作,给你个实在价,如果你的消息确实有用的话,你可以五折带走一批货。”
周弘毅沉默良久。
书房里只听见更漏滴水声,嗒,嗒,嗒。
终于,他抬眼看肖晨,声音发干:“我若说了真能给到五折?”
肖晨靠回椅背,笑了:“那得看消息的分量。”
周弘毅深吸一口气,“北虏可能会有动作。”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有个对头,姓赵,常年和北虏做皮货、铁器生意。但最近两个月,他突然安分多了,既不争码头,也不抢货源。我派人暗中查探才发现——”
“他在偷偷收购硫磺。不只他一家,草原上来的几个熟面孔,这阵子都在四处找硫磺、硝石,出的价比市面高三成。”
“知道数量吗?”
“光是姓赵的经手,就不下万斤。若是算上其他几家”
周弘毅摇头,“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肖晨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道:“这条消息,值三分利。”
转头对门外:“王谨。”
“给周老板写一份单据,按照七折的价格给他。
周弘毅猛地站起,又强自镇定坐下,拱手时手指却在颤:“谢谢都督!”
“别谢太早。”
肖晨端起已凉的茶,“你带来的消息越金贵,牌面就越亮。反之”他没说下去,只吹了吹茶沫。
周弘毅深深一揖:“周某明白。”
待他退出书房,肖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王谨合上账册,低声道:“都督,若周弘毅所言不虚,北虏此举恐怕所图非小。”
肖晨走到西墙的北疆舆图前,手指点在北虏交界一带:“大量收购硫磺、硝石,再加上之前从周廷儒那里弄到的火药配方”
“都督,不对啊,北虏没必要对付咱们吧?大乾才是他们的最大的敌人。”
肖晨摇摇头,转头看向王谨:“还记得之前的那个海东青吗?”
王谨眼前一亮,“您的意思是,他们是为了那个海东青?”
“我觉得,对方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突然变卦,很可能就是周廷儒他们搞得鬼,现在圣物没拿到,又和咱们交恶了,他们必须要抢回来,要不然,没办法向士兵交代。”
“传令刘三、王贺,北虏方向的斥候再加三倍。另外,让格物院那边加快新一批手榴弹的赶制。”
“是!”
王谨快步离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肖晨走到窗前,望着东边。
玻璃海东青北虏周廷儒
所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他原本想着先收拾周廷儒残部,再慢慢收拾北虏。现在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也好。
那就看看,是你们的马刀快,还是我的火炮狠。
窗外传来脚步声,亲兵在门外禀报:“都督,草原三部的人马已到北门外。”
肖晨整理了一下衣袖。
送走周弘毅后,亲兵来报:“都督,草原上来了人,说是‘灰鹿部’的残部,在北门外求见,人数不多,看着很狼狈。”
“残部?带进来。”
片刻后,三名草原汉子被引入书房。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带着血污和烟尘,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一进门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
“灰鹿部头人哈赤,求大都督收留!”
他身后两个年轻汉子也跟着重重磕头,额头触地,不敢抬起。
“黑河部巴图,白草部苏合,求都督收留。”
肖晨没叫起,只是打量着他们:“灰鹿部?我听说过,在北海子附近游牧,也算个大部族,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哈赤独眼中闪过悲愤和恐惧:“是北虏!他们他们联合了几个大部,要清扫北海子周围所有不肯臣服的部落。我们灰鹿部先被袭击,族人死伤大半,草场、牲畜全丢了只剩这不到两百帐,一路逃难过来。”
“两百帐?”一旁的王谨低声计算,“那岂不是只剩一千多人?战士还有多少?”
“能挽弓骑马的,不到五百。”
哈赤声音更低,满是绝望,“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我们逃了半个月,干粮快吃完了,后面还有北虏的游骑在追踪大都督,我们已无路可去!”
肖晨敲了敲桌面:“北边部落火并,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草原上的王。”
哈赤猛地抬头,独眼里爆发出最后一丝赌徒般的光芒:“我们我们逃难途中,在白草滩发现了一眼盐泉!水是咸的,晒出来就是上好的青盐!”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囊,倒出少许灰白色的结晶。
王谨上前接过,用手指蘸了点尝了尝,眼睛一亮:“都督,是盐!杂质很少,比矿盐强!”
哈赤急切地说:“这盐泉就在白草滩东南边的山谷里,位置很隐蔽。我们没敢久留,记下了位置。只要都督愿意给我们一块地方活命,这盐泉我们愿双手奉上!并且,我灰鹿部剩下的每一个能拿刀的男人,都愿为都督打仗,至死方休!”
肖晨沉默地看着他。
书房里只剩下哈赤粗重的喘息声。
“五百战士一千多张嘴。”
肖晨缓缓开口,“盐泉是好,但养这么多人,要粮,要衣,要兵器。我凭什么接下你们这个麻烦?”
哈赤身体一颤,脸色灰败下去。
肖晨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缺盐,也缺熟悉草原的猎犬。”
他站起身,走到哈赤面前:“盐泉的位置,画出来。我会派人去查验。若是真的”
“你部所有人,可迁入我指定的河谷居住,受我军保护。我会拨给你们过冬的粮食和布匹。但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什么灰鹿部。”
“你们是我宁城治下的‘白草营’。所有战士,需打散编入我军骑兵,服从军令。其余族人,需登记户籍,学汉话,种地或做工。盐泉由我军直接接管,但会给你们留下两成盐利,作为安家之本。”
“做到这些,你们就能活,甚至能比以前活得更好。”
肖晨俯视着他,“做不到,或者敢有异心”
他没说下去,但书房里的温度骤降。
哈赤几乎没有犹豫,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哽咽:“谢都督活命之恩!灰鹿部不,白草营上下,誓死效忠,永不言叛!”
“带他们下去,清理伤口,给点吃的。”
肖晨对亲兵吩咐道,“然后让王贺带一队精锐,跟着他们去确认盐泉位置。记住,要快,要隐秘。”
“是!”
哈赤抬起头,“都督,还有一个礼物,就是我们部落里最美的明珠,其木格。”
肖晨点点头,“行,带进来吧,你们今天可以休息一下。”
哈赤三人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王谨这才低声道:“都督,一千多老弱,负担不小。那盐泉若产量不大,怕是”
“盐泉再小,也是战略资源。有了它,我们至少能部分摆脱对商人运盐的依赖。”
肖晨走回地图前,手指点向北海子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从北边溃围逃出来的。他们对北虏王庭最近的动向、兵力部署,一定有所了解。”
“这才是他们带来的,比盐更重要的东西——情报。”
王谨恍然。
肖晨看着地图,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北虏刚在黑石谷吃了大亏,转头就去清扫后方不听话的部落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整合力量,准备搞大动作了。”
“收下这群残兵,我们就在北虏的侧后方,钉进了一颗钉子。一颗他们暂时不会在意,但关键时刻,可能会要命的钉子。”
“至于负担?”
肖晨转身,眼神锐利,“让他们干活就是了。修路、筑城、运粮我宁城不养闲人。只要他们肯卖力气,就能挣到活命的口粮。这很公平。”
王谨心悦诚服:“都督深谋远虑。”
“派人好好‘问问’那个哈赤,把他知道关于北虏的一切,都榨出来。”
肖晨摆摆手,“另外,对外就说我们收留了些草原流民,编入屯田队,低调处理。”
“明白。”
不一会,一个红衣少女像团火似的跑进来,辫子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她眼睛又大又亮,皮肤是草原女子特有的蜜色,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进了屋,像是才想起来什么,赶紧安静下来。
肖晨也对他们的事情很感兴趣,就冲着她找找手。
“走吧,陪我走走,顺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路上都遇见什么了?”
“是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