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销会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人群围绕着那座折射着迷离光彩的高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管事!那套高脚杯,还有那面手镜,作价几何?可用苏杭上等丝绸交换否?”
旁边晋地口音的商人急不可耐:“俺们有顶好的硫磺!成色一流!换那尊玻璃狮子镇纸,怎么个换法?”
“我有硝石!刚到的货!”
“粮食!我有上等的湖广稻米!”
宁城的官吏们忙而不乱,高声回应着各种询价,同时有条不紊地记录着。
“硫磺按成色分三等兑价,需验货!”
“硝石同上!”
“粮食需验干燥、无霉变!”
“丝绸布匹请至西侧偏厅估值!”
人群外围,两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并肩而立,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稍胖些的王姓男子眼神锐利扫视四周,低声对同伴说道:“李兄,看清楚了吗?那玻璃澄澈如冰,毫无杂质,绝非寻常琉璃。”
瘦削的李姓男子捻着假胡须,眯眼打量着高台上流光溢彩的器物,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
“宫中御用琉璃器我见过不少,但是和这一比,查的太多了。肖贼手中竟有此等鬼斧神工之技,实在令人心惊啊。”
“但你看那数量,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姓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高台上陈列的,大小器物不下百件。如此品相,每一件都需顶级匠人呕心沥血数月乃至数年之功。他肖晨才崛起多久?就算搜刮了北疆所有匠人,也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攒下如此家底。”
李姓男子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说道:“王兄的意思是”
“你看他今日一股脑全拿了出来,为何?因为他等不及了!咱们奉周阁老之命,联合本地士绅高价收拢铁、盐、布匹,又卡住各路商道,看来已击中其要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将这些宫中都极为罕见的珍宝拿出来,换取急需的物资!”
“哼,饮鸩止渴罢了。”
李姓男子微微点头,但目光仍停留在那些争相报价的商人身上:“即便如此,此物价值连城,若任其流入市面,确能让他换回不少东西,暂解燃眉之急。你看那些商人,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那又如何?”
王姓男子嗤笑一声,“李兄,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此数量的珍宝同一时间涌入市面,价格必然下压。”
“肖贼这是自毁长城,今日他能用一百件玻璃换一万石粮,明日怕是五十件都换不到了。这等杀鸡取卵之举,正说明他已山穷水尽。”
他指向几个正在询问硫磺、硝石换玻璃的商人,“更何况,他点名要这些军械原料,正说明肖贼领地内物资已经极度匮乏,出价必然极高。而咱们的封锁之策,已经让他的获取成本大幅提升——此消彼长,他的府库能支撑多久?”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局已定”的意味。
李姓男子忽然压低声音:“王兄,既然肖贼已到变卖家底的地步,咱们是否也该有所行动?你看那玻璃物件,若是能弄到一件,献于周阁老”
王姓男子眼神闪烁,假意斥责:“李兄慎言!咱们奉命来此是为打探军情,岂能动用公款谋私?”
“非也非也。”李姓男子看着对方的表情,凑得更近一些,“王兄想想,周阁老远在京城,终日操劳国事,若能有此祥瑞之物置于案头,赏心悦目之余,岂不更能体会咱们在前线之艰辛?”
“况且此次拨付的收购款项颇为充裕,稍稍挪动些许,购置一两件精品,既能孝敬上官,你我弟兄也能嗯?”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
王姓男子故作犹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台上那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高脚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此事风险不小。若被察觉”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姓男子笑道,“况且,咱们今日得到的情报,已经是重大军情,肖贼物资紧缺,被迫变卖珍宝,正说明阁老妙计已奏奇效。将此喜讯连同祥瑞一并呈上,阁老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深究款项细目?”
王姓男子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既如此便依李兄。但务必谨慎,只挑一两件精品,不可贪多。”
“自然,自然。”
李姓男子脸上堆满笑容,“我观那套高脚杯与那面手镜便极好。杯具可呈于阁老宴客时使用,手镜嘛听闻阁老夫人最爱梳妆。”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悄然退出人群,朝登记交易的偏厅走去。
高台之后的小楼上,肖晨居高临下,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秦玉瑶轻声道:“夫君,那两个在人群外围窃窃私语许久,我看,十有八九是探子。”
肖晨微微一笑,目光掠过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并没有在意。
“让他们去。他们看到的越多,回去禀报的‘喜讯’就越确凿,朝廷和那些士绅就会越坚信我已经陷入绝境。”
“可万一看到别的?”秦玉瑶有些担忧。
“无所谓,有了物资以后,还用在乎别的吗?”正说着,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三满脸喜色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声音都带着颤音。
“都督!成了!展销会才半日,成果爆了!”
他把账册拍在桌上,指着密密麻麻的记录说道:“玻璃器物已成交七成!换得精铁三万七千斤、硝石八千六百斤、硫磺五千二百斤——够格物院赶制百门火炮的火药了!”
“粮食换了足足一万八千石,还有上等战马二百一十三匹、优质皮料三千多张!另外,有十二家大商队签了长期合约,愿意以军械原料换玻璃,还预交了三成定金!”
肖晨拿起账册翻了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告诉格物院,原料优先供火炮和枪械量产。”
肖晨放下账册,“另外,让王谨拟告示,下一批玻璃器物晚一点再出手,再吊一吊他们。”
交代完人物之后,让挥挥手让他们离开。而肖晨独自下楼,背着手,融入人挤人的展场之中。
他很享受财富汹涌汇聚的感觉,尤其是敌人送过来的,真是太爽了。
就在他穿过一处相对稀疏的人隙时——
“让一让!劳驾让一让!让”
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喊,伴随着脚步声,肖晨下意识侧身避让。
下一秒,一个清瘦的身影便撞了上来,手里捧着的包裹直接飞了出去。
“哎哟!小心!”
肖晨抬手稳稳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指尖触到对方手臂的瞬间,瞬间发现不对劲。
虽然隔着衣服,但是也能感觉到,触感纤细柔软,这绝对不是正常男子应该有的,分明是女扮男装。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包裹直接砸在了肖晨的身上,哗啦一声,里面的墨水撒了他一身。
“对不起那个,您先放开我吧。”
她一边道歉,一边想要挣脱,声音偏柔,虽然刻意的压着嗓子,还是能够听出来江南口音的软糯。
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映入眼帘。
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带着惊魂未定的慌乱,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很正常的行为,竟在仓促间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纯澈又勾人。
又纯又欲!
这一下,让肖晨忍不住开始打量她。
脸上涂了暗黄的膏子,眉毛被炭笔刻意描粗,但挺秀的鼻梁、饱满优美的唇形、以及那尖巧的下颌线条,却是膏粉掩不住的底色。
越是粗糙的覆盖,越是反衬出底下那份惊心动魄的骨相之美。
“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衣服,我”
“我赔给您。”
她话说到一半,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厚实钱袋,手指有些发颤地摸出两块碎银子,低头看了看肖晨身上沾染的墨渍,又咬着下唇,忍痛再添了一块,将三块银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
“实在对不住,这点银子您先拿着洗衣,不够我再想办法,您多包涵。”
肖晨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无妨,走路看着点。”
随后立刻启动了金手指。
【姓名:苏凝脂(化名苏砚)】
【绑定状态:可绑定】
【等级:s】
肖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心头瞬间掀起一阵波澜。
这技能来得太是时候了!
朝廷如今也握着火药,虽说他们那掺了朱砂雄黄的“驱魔火药”威力不济,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
真要是在攻城或野战中搞些偷袭,远程扔上一堆炸药包,防不胜防。
自己这身龙象之力再强,终究是血肉之躯,挨上一炮也得粉身碎骨。
往日里横冲直撞,靠的是身手快、反应敏,可面对火器这种转瞬即至的威胁,光有勇力和刀法终究不够稳妥。
之前对阵秦守之,看着天上掉下来的炸药包,他就暗自警醒,往后战事只会更烈,朝廷的火器工艺也迟早会精进,总不能一直靠运气规避风险。
而这【危险感知】,简直是为破局量身定做。
能预知危险,意味着无论是暗处的冷箭、埋伏的炸药,还是战场突发的变故,都能提前察觉端倪。
这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更能让他在战场上毫无顾忌地发挥——不用再分心提防暗处的暗算,能更专注于指挥和厮杀。
更重要的是,他是宁城的主心骨,自己若是出了意外,麾下大军群龙无首,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就得动摇。
有了这层保障,既能继续保持身先士卒的锐气,稳定军心,又能避免因意外折损战力,后续对抗朝廷火器部队、应对北虏的偷袭,都多了一重必胜的底气。
这哪是简单的技能,这是给宁城的根基,又添了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
肖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晃动一下手里的碎银子,满意的点点头。
“告诉王谨,查一查她的资料,别惊动她。”
这个送上门来的“宝贝”,他没道理放过。
而苏凝脂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踉跄着挤进人群深处,直到感觉背后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彻底消失,才敢扶住旁边一个卖竹筐的摊子,大口大口地喘气,额角的冷汗已经滑进了衣领。
吓死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嗡嗡作响,手脚都有些发软。
在锦衣卫衙门那一个月,师傅冷着脸与她演练过数十回“意外接近”,她也自认演得惟妙惟肖,能够引起肖晨的注意。
可直到方才,被肖晨那平淡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扫过,她才明白,戏台下的看客与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神,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双眼睛没有杀气,却比任何明晃晃的刀锋更让人心头发毛。
好像自己的伪装和算计,都被看了个透亮。
“不能慌”
她闭上眼,用力掐了掐掌心,疼痛让她略微定神,“爹爹爹爹还在诏狱里等着。”
几次深长的呼吸后,她略微镇定下来,心底却升起一丝模糊的希望,肖晨刚才的眼神似乎并无厌恶,他接过了银子,还让开了路。
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她定了定神,重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低着头,跟着人群走动着,继续扮演着一个商人。
临到傍晚,王谨带着搜集来的消息,向肖晨汇报。
“商人之女,弟弟年幼,无奈挑起重担”
“看起来很不错。”
王谨又放下了几张纸,“都督,我特意问了很多人,她在当地很出名,这回是跟着他们本地的商户过来的,也是不忍心,身份没问题。”
“行吧,明天在茶楼安排一下,我要和她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