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 / 1)

府衙后堂,肖晨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喧哗,指尖在摊开的地图上缓缓划过平城的位置。

“消息散得如何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侍立一旁的刘三立刻躬身,脸上带着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神情:“都督神算。沈文渊那小子卖力得很,不光在落榜生里串联,还勾连了几个本地死抱着八股文的老学究。现在外头都说,咱们这考试不考圣贤道理,专考奇技淫巧,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还有人叫嚷着要您回归正道呢。”

“哦?”肖晨这才抬眼,嘴角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他倒会扣帽子,没直接骂我?”

刘三嗤笑道:“哪能呢。”

“那小子精得很,也是个怕死的人,满口都是为都督清名计、为宁城长远虑,扮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忠臣孝子模样。说他质疑考试,是怕这‘不拘一格’坏了您‘千金买骨’的名声,让天下真才实学之士望而却步。话里话外,把自己摘得干净,还把调子拔得老高。”

“聪明。”肖晨点评道。

自己要是没抓到证据,确实没办法杀他,这小子还真鸡贼,挺会保命的。

“知道我不能因为‘进谏’就杀他。那就让他再跳高点。咱们安排的那几位‘自己人’,都准备好了?”

“赵二河、陈大栓那几个,昨晚激动得半宿没睡,手心全是汗。王谨大人安排混在人群里帮腔和关键时刻‘揭发’的兄弟,也都就位了。”

肖晨站起身,“走。去听听这位忠臣,到底给我进了什么良言。”

府衙外,沈文渊站在人群中央,他身旁,除了几个被他鼓动起来的落榜生,还站着两位须发皆白、穿着陈旧儒衫的老者,正是河州府本地颇有些名望的旧式文人。

“诸位!诸位同年,诸位乡贤!”沈文渊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压过了嘈杂,“今日文渊在此,并非为一己之私利!榜上无名,是我才疏学浅,我认!但我所忧者,是都督一番励精图治的苦心,恐被这‘新奇’之法所误啊!”

他环视四周,目光恳切:“都督以雷霆手段收河州,人心初定,正是需要彰显仁义、广纳贤才之时。何为贤才?通晓经义,明辨是非,心怀教化,此乃国家栋梁!”

“可如今这考试,竟将圣贤诗书置于末流,反将锱铢必较的商贾之术、操持贱业的匠作之能,奉为上宾!长此以往,宁城所取,皆是逐利之徒、奇巧之匠,何来治国安邦之士?岂不让天下真正饱学之士齿冷心寒,望而却步?”

他这番言论,立刻引起了那两位老文人的强烈共鸣。

其中一人颤巍巍接口道:“孔孟之道,才是立身治世之本!岂能弃之如敝履?老朽听闻,此次上榜者,竟有操持贱业的铁匠!这、这成何体统?若让此辈充斥府衙,岂非礼崩乐坏之始?我等非为自身功名,实是为这河州文脉、为都督的千秋名声忧心啊!”

“对!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寒窗十年有何用?”

“我们要考圣贤书!这才是正途!”

“肖都督,请听听天下读书人的心声吧!”

越来越多的、特别是那些年纪较大或思想守旧的读书人开始附和。

他们未必全信沈文渊,但考试不考八股这件事本身,就触动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和认知。

声浪汇聚,竟真有几分为民请命,直言进谏的悲壮气势。

许多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疑虑——是啊,当官不要读书人,要匠人和种地的,这听起来是有点怪。

“我我觉得不是这样!”人群里,一个穿着带补丁儒衫的年轻童生忍不住挤出半句话。

“你?”立刻有沈文渊这边的人斜眼瞥去,语带不屑,“一个靠替人抄写信件糊口的童生?此处有你说话的份?”

“就是,连秀才功名都无,也配谈论取士大道?”

“怕不是自己考不上,在此胡搅蛮缠!”

十数张嘴立刻围了上来,有本地富户子弟,有酸秀才,气势汹汹。那童生面红耳赤,被堵得哑口无言,在嗤笑声中狼狈地缩回人群,再不敢冒头。

就在这喧闹几乎要冲破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吱——嘎——”

沉重的府衙大门,带着一种缓慢而威严的节奏,向内打开。

一身常服的肖晨迈步而出,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被那身沉凝的颜色吸了进去,只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剪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平地扫了过来。

奇异的,最前排那几乎要沸腾的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猛地低落下去。

并非因为呵斥或威吓,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那是无数次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淡然,是手握绝对力量者对蝼蚁喧哗的漠视。

沈文渊的心脏狠狠一抽,但他已无退路。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伪造的“铁证”举得更高,声音带着颤抖。

“都督!学生学生并非有意聚众喧哗!实是此番考试,疑点重重,黑幕昭然!此物便是证据!有人胆大包天,售卖考题,玷污都督您亲定的规矩!求都督明察,还天下士子一个朗朗乾坤!”

肖晨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张纸上。

“证据?”

“就凭这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沈文渊脸上一白。

他指着童生洗得发白的衣服,又扫过周围几个同样衣着寒酸,手上带着明显老茧的上榜者,问沈文渊:“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凑得出钱来买你的‘考题’?”

沈文渊一看不好,赶紧转换理由,“都督,学生之意,不止于考题有无泄露,更在于这取士标准本身!不重圣贤书,不考经义文章,而重这些这些微末之技,岂非本末倒置?恐难服天下士人之心啊!”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童生,有肖晨在,给了他底气。

“服你们的心?你们的心是圣贤书做的,我们的命就是草芥吗?你说你的圣贤书能治国,我问你——北虏铁骑踏破边关、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的圣贤书能挡箭,还是能退敌?!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自己,又指向身后那些同样出身寒微的上榜者:“我们或许不会背诵‘民贵君轻’,但我们知道怎么把地种好,让粮仓满!我们知道怎么把城墙修牢,让百姓安!这怎么就不算才?怎么就不配‘士’?!”

“我们这些人是真真正正做事的人,不比你们成天掉书袋强?”

这番话,如同烧红的铁块掷入冰水,瞬间激起剧烈反应!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搬运工模样的汉子忍不住挥拳大喊。

“就是!光会耍嘴皮子顶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保命?”

“人家凭手艺吃饭,凭实在本事上榜,有啥不对?!”

“我看这新法挺好!实在!”

许多普通百姓、工匠、贩夫走卒的情绪被点燃了。他们不懂大道理,但他们懂得“实在”,懂得“能干实事”。

肖晨一看差不多了,可以进行收网了,对着人群点点头,发出了暗号。

沈文渊身边,一个之前同样表现得义愤填膺的“落榜生”,突然脸上露出“极度挣扎”和“良心发现”的神情,他猛地一把抓住沈文渊的胳膊,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对着人群和府衙方向大喊:

“我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看你欺瞒都督,蛊惑人心了!”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沈文渊,“诸位!他根本不是来考试的!他是朝廷派来的细作!他串联我们,伪造所谓交易证据,煽动对考试不满的人,就是为了抹黑都督,破坏宁城新政,阻止天下贤才投奔!他袖子里还有没来得及销毁的密信!”

另一侧的同伙也立刻反水,配合着从沈文渊身上摸出那封伪造的密信和伪造证据的工具。

“没错!他让我们假装被煽动,还许诺事成之后给我们安排官职!都督明鉴!我们是被他蒙蔽了啊!”

沈文渊如坠冰窟,看着两个“心腹”的倒戈,看着周围百姓那彻底变为鄙夷和愤怒的目光,看着那缓缓打开的府衙大门,以及门内那道玄色身影冰冷的目光,他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直接瘫软在地。

肖晨此时才缓步走出,他的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最后落在烂泥般的沈文渊身上。

“戏,唱完了?”

“忠臣?谏言?”

“刘三。”

“在!”

“细作沈文渊,及其党羽,按谋乱罪拿下。细细审,把他们知道的,都吐干净。”

“得令!”

处理完沈文渊,肖晨面向依旧激动的人群,声音清晰地传开:

“都听清了,也看清了。在宁城,你的出身、你的师承、你读没读过圣贤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手,能不能做事;你的心,想不想为民。能,想,这里就有一席之地,就有一份前程。此志,天地共鉴,人神共察。若再有宵小,敢以此兴风作浪”

他的目光扫过士兵押走的沈文渊一伙。

“——这便是下场。”

说完,转身回府。

府门缓缓闭合,将震天的欢呼与沸腾的议论隔绝在外,却关不住那股已深深植入人心的激荡。

肖晨回到后堂,尚未坐定,刘三便跟了进来,脸上兴奋未褪:“都督,外头都炸锅了!都在打听考试的事儿!那几个老学究,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趁乱溜得比兔子还快!”

“嗯。”肖晨应了一声,走到地图前,目光重新落在“平城”上。舆论的高潮已经过去,接下来,该把这场胜利兑换成更实在的东西了。“让王谨进来。”

很快,王谨捧着一摞簿册匆匆而至,脸上竟带着几分罕见的轻松。

“都督,您这一手,可是省了下官太多力气了。”王谨行礼后,语气有些感慨,“方才属下按您的意思,派人去‘请’那几个今日跳得最欢的本地士绅协助调查。您猜怎么着?”

“说。”

“往日这些人,多少都要拿捏一番姿态,搬出祖宗法度、士林清议来搪塞。可今日,派去的差役刚到门口,话还没说完,他们便忙不迭地将人请了进去,态度恭顺得不得了!主动表示愿意补足历年积欠。”

王谨翻着簿册,指给肖晨看,“您看,这是张家,这是李家初步估算,仅这几家‘自愿’吐出来的田产,便不下千亩,隐户丁口数百,钱粮折算,够咱们大军多支应半月有余。”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刀兵可以破城,但唯有打破旧有的利益规则和话语霸权,才能真正深入肌理,掌握一地。

今日这场风波,不仅公开粉碎了谣言,更沉重打击了本地旧势力借“道义”自矜、阳奉阴违的底气。王谨接下来的清查、丈量、编户等工作,阻力将会大减。

“办得好。借着这股势头,把河州的底子尽快摸清,该收的收,该抚的抚。”肖晨吩咐道。

“另外,把我们今日如何处置造谣者、如何以实务取士的事情,编成简明告示和说书段子,让咱们的人随着商队、驿卒,尽快散播出去。我要让周围州县都知道,宁城脚下,是什么规矩,又有什么前程。”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王谨精神抖擞地领命而去。政务从未像此刻这般顺畅,仿佛淤塞的河道被一股洪流冲开。

事情的发展,甚至比肖晨预想的还要快。

仅仅两天后,肖晨正在与刘三、王贺推演平城周边地形,亲兵队长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神色间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汉子求见。

“都督,此人自称从平城方向冒死逃出,有紧要军情禀报,非要面见您。”

“说出什么事情了吗?”

“说是关于火药的,据他说,朝廷正要运送一批新火药过来,他听说了咱们这里的事情,特意过来禀报。”

“看来咱们的宣传出效果了,把人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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