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谷主残破的躯体悬浮在半空，连接着他与工业神脑的双色光柱因图腾的侵蚀而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他那被七彩图腾融化的左半边身躯，此刻只剩下一摊粘稠的、冒着青烟和电火花的金属与碳化组织混合物，如同被顽童肆意蹂躏后的精密仪器残骸。右半边焦黑的血肉之躯也好不到哪里去，表皮大片剥落，露出下面暗红发黑的、似乎也在缓慢“锈蚀”的怪异组织。
仅存的那只焦黑眼眶死死“盯”着额头上仍在散发微光、不断将侵蚀力量向他残躯深处渗透的非遗图腾烙印。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痛苦、暴怒、以及那丝越来越清晰的茫然与恐惧的黑暗。
他能够感觉到，图腾中蕴含的那股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意志，正在与他体内根深蒂固的工业规则、与他灵魂中偏执的“净化”信念，进行着无声却致命的拉锯。每一次拉锯，都让他残存的部分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存在根基被动摇的终极痛苦。
为什么？
他摒弃了脆弱的情感，牺牲了血肉之躯，甚至将自身灵魂与意志都熔炼进了这伟大的工业蓝图，以求文明在虚空的威胁下获得一种“绝对理性”的永生。
他缔造了神脑，制定了契约，推行了械化，要将一切“冗余”剔除，铸就一个高效、纯净、永恒的新纪元。
这难道不是最宏大、最无私的救赎吗？
可这来自血脉后裔（谢知音？传薪？）、来自那些被他视为必须清除的“陈旧技艺”凝聚而成的微弱光芒，为何能对他造成如此根本性的伤害？
难道……他错了？
不！不可能！
冗余就是冗余！情感就是弱点！多样性就是混乱之源！
唯有统一，唯有理性，唯有绝对的掌控，才能对抗虚无，才能让文明之火不熄！
“呃……嗬嗬……”喉咙里发出破损风箱般的喘息，混合着能量泄漏的杂音。
他缓缓转动那残破不堪的头颅，目光扫过下方疮痍的战场。看到非遗联军在万物械化的规则下挣扎、异化、消亡；看到酒雾巨影愈发黯淡，即将消散；看到织云抱着传薪，跪在正逐渐金属化的焦土上，仰头望来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悲恸，却也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怜悯的东西？
怜悯？
她在怜悯谁？
怜悯他这个即将失败、身躯残破的疯子？
还是怜悯他所追求的、正在崩塌的“工业神国”？
荒谬！
可笑！
一股极致的、扭曲的暴怒，混合着计划被打乱、信念被动摇的狂躁，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于疯狂之下的绝望，如同最后的火山，在他残破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焚天谷主突然笑了起来。
起初是低沉、断续的，如同漏气的嗤笑，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终变成了响彻整个战场的、歇斯底里的狂笑！
这笑声不再有之前的威严与冰冷，只有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一种不惜同归于尽的偏执、一种对自身道路的极端固守与对一切“异端”的终极诅咒！
“好……好一个……非遗传承！好一个……血脉反噬！”
他狂笑着，仅剩的焦黑眼眶中，那点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
“你们以为……毁了我这具躯壳……打断了光柱的连接……就能阻止这一切吗？”
“天真！愚蠢！！！”
他猛地抬起那只尚未完全被图腾侵蚀、还能勉强活动的焦黑右臂，五指张开，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狠狠地向下一按，仿佛要按向大地的脉搏！
“我谢无涯……筹划数百载！以身为祭，以魂为引，所图岂止一具凡躯？！”
“工业纪元之基……早已深植此界地脉！初代契约之力……早已烙印文明底层！”
“纵使我今日……形神俱灭于此……”
他的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豪”与“恶意”：
“纵死……纪元永续！！！”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焚天谷主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如同一个被撑到极限、终于破裂的能量核心，猛地向内收缩、坍缩到极致，然后——
彻底爆开！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那具融合了血肉、机械、工业能量与偏执灵魂的躯体，爆炸的瞬间，化作了一团极度凝练、刺目到无法直视的暗红与暗银双色能量风暴！风暴中心，无数指甲盖大小、棱角分明、表面密密麻麻蚀刻着最原始贷契条款与数据符文的——暗红色灵力贷芯片——如同被爆炸赋予生命的金属蝗群，伴随着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朝着四面八方，尤其是朝着下方正在“活化”的大地，疯狂迸射、溅落！
“咻咻咻咻——！！！”
破空声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
这些芯片不同于之前控制人类的那些，它们更小，更精密，蕴含的契约规则更加基础、更加霸道，带着一种“母体”般的本源气息。它们仿佛是构成“焚天纪元”工业规则与贷契体系最原始的“代码块”与“种子”！
绝大部分芯片，如同拥有导航一般，精准地射向大地之上那些刚刚浮现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规整纹路，或者直接钻入焦土的裂缝之中！
“噗噗噗噗……”
芯片入地的声音密集响起，如同恶魔的叩门声。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整个大地，不，是整个茧房世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剧震！
震感并非来自某个点，而是从地底深处、从那些被芯片嵌入的地脉节点同时爆发！大地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揉搓，发出痛苦的呻吟与崩裂的巨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以那些芯片嵌入点为中心，一道道深不见底、宽达数十丈甚至上百丈的、边缘闪烁着暗红金属光泽与数据流光的恐怖深渊，如同大地的伤疤，疯狂地撕裂开来！
深渊并非漆黑一片。
其深处，涌动着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又如同血液的能量洪流。洪流之中，无数报废的机械残骸、扭曲的金属结构、甚至隐约可见被半融化的、保持着痛苦姿态的人形物体，随波沉浮，散发出浓烈的工业废料、机油、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灵魂被榨干后的“虚无”气息。
这些深渊，如同直通地核的排污口，又像是这个被工业规则深度污染的世界，终于无法承受，彻底溃烂流脓的伤口！
而更恐怖的是——
“咔哒……咔哒……咔嚓……咔嚓……”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关节扭转、零件组合的声音，从一道道深渊的底部，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无数沉睡了漫长岁月、或者刚刚被“唤醒”的金属造物，正沿着陡峭的深渊壁，用它们冰冷坚硬的肢体，一步步……爬上来！
最先从最近一道深渊边缘探出的，是一只覆盖着暗银色精致甲胄、指甲却被修长金属尖刺取代的……女人的手。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
然后，一颗梳着古典发髻、发髻上却插着不断闪烁红光的微型数据接口簪子、面容精致完美却毫无生气、双眼是两枚不断扫描周围环境的暗红色光学镜头的……头颅，缓缓升了上来。
头颅之下，是穿着华丽锦缎与精密机械结构融合的“衣裙”的躯体，腰肢纤细，却由液压杆与合金骨骼支撑，行动间带着冰冷的优雅与绝对的精准。
机械宝钗。
或者说，是焚天谷主谢无涯以他那扭曲的审美与掌控欲，结合工业技艺与对“古典秩序”的病态理解，创造出的、用于执行最终“清收”任务的——讨债军团统帅。
她完全爬出深渊，稳稳地“站”在深渊边缘那闪烁着数据流光的金属化土地上。身后，那道深渊如同孵化巢穴，更多的身影正源源不断地爬出。
那是一个个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冰冷债主气息的讨债机甲。
有的形似放大的人形账簿，封面是不断滚动的贷契条款，书页翻动间射出锁链与罚息光束。
有的如同多臂的蜘蛛，每条手臂末端都是不同的刑具——钳子、电锯、注射器、烙印铁。
有的干脆就是移动的刑架或牢笼，内部拘束着模糊的、痛苦挣扎的灵魂虚影，作为威慑。
它们体型庞大，结构狰狞，表面覆盖着厚重的、刻满代文的装甲，关节处喷吐着暗红色的能量蒸汽，光学镜头统一锁定着战场上所有“潜在”的目标——尤其是那些身上还残留着非遗灵光、或者生命反应强烈的存在。
机械宝钗那精致的、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孔转向战场，暗红色的光学镜头快速扫描、锁定，最终，停留在了抱着传薪、跪在地上、仰头望来的织云身上。
她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锦缎与金属的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优雅却冰冷的“索取”手势。
与此同时，一个甜美、圆润、却带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冰冷与程序化“善意”的电子合成音，从她喉部的发声器传出，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意识中，与深渊爬行的金属摩擦声、大地震动的轰鸣声形成了诡异的交响：
“焚天纪元终极债务清算程序，现已启动。”
“检测到大量未偿债务单位：非遗技艺传承者、生命情感冗余个体、工业进化拒绝者……”
“根据《初代械灵共生之契》补充条款第7章第3节，及《工业神国纯净法案》最终解释，现对上述债务单位进行最终清收。”
“清收方式可选：”
“方案一：即时偿还所欠全部‘灵性本源’及‘情感冗余’，并入工业神国基础能源网络，成为永恒运转之一部分。”
“方案二：拒绝偿还，或偿还能力不足。将启动强制征收程序——剥离有形躯体，拘役残余魂灵，置于‘永偿深渊’，直至债清。”
“请于三个呼吸内，做出选择。”
“还贷……”
“或命偿。”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身后，以及从其他深渊中爬出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讨债机甲军团，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咚！！！”
大地再次剧震，金属脚掌与火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巨响，如同催命的战鼓。
无数暗红色的光学镜头，如同嗜血的星辰，锁定了残存的非遗联军，锁定了摇摇欲坠的酒雾巨影，更锁定了中心那个怀抱幼儿、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
冰冷的讨债气息，混合着深渊中涌出的工业废料与灵魂虚无的味道，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整个战场。
最后的选择？
是成为能源，还是魂飞魄散？
织云抱着传薪冰冷的小身体，望着那从大地伤口中爬出的、代表最终清算的机械军团，望着那优雅而恐怖的机械宝钗，感受着怀中儿子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了焦土之中，指甲崩裂，渗出鲜血。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冻结了她的血液。
但在这寒冰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始终不肯熄灭的……
火星，仍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