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那老和尚的后颈忽然抽动了一下。
不是肌肉痉挛,是皮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爬。
寒星离得远没看清,但我站在他正对面,看得一清二楚——那一道细红痕裂开了,像是被无形的手从里面撑开,露出半寸漆黑的纹路,像烧焦的符纸,又像干涸的血迹。
我眼皮都没眨。
“寒星——!”
她几乎是本能地往我身前扑了一步,双戟交叉成十字,动作快得带出残影。几乎就在同时,那老和尚猛地抬头,脸上慈悲全消,嘴角咧到耳根,金光从他七窍里喷出来,凝成七道弯月般的利刃,直取我咽喉、心口、丹田三处命门。
第一道擦着我脖子过去,扇子已经横在胸前,“汝之天罚,不及吾之一哂”那句话烫得几乎要烧起来。规则屏障薄如蝉翼,却硬生生把利刃偏了三寸,焦味窜进鼻腔,我左耳一阵发麻。
后面六道紧随而至。
寒星低吼一声,锁骨下的契约纹骤然亮起,像熔化的铜水顺着皮肤蔓延,一直烧到指尖。她双臂一震,戟风卷起,气流打旋,竟在我们面前形成一道螺旋劲风,把剩下的佛光利刃尽数绞碎。
碎片落地,叮当响,像碎琉璃。
她喘了口气,戟尖点地:“主上,这秃驴刚才……笑得跟庙门口的石狮子似的。”
我没接话,左眼的琉璃镜微微发烫,意识沉进去一扫,《天命漏洞手册》里一行新批注浮上来:
我笑了。
“我说你膝盖软得这么及时,原来是借了个壳子来演戏。”我抬扇指向他眉心,“渊主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交代你的人偶——我最讨厌的,是连死都不肯自己死的人?”
老和尚跪着没动,但额头开始渗血,一滴一滴砸在塔顶青砖上,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他双手还维持合十姿势,可指节扭曲变形,像是被人从内部掰过一遍。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还是他的,可语调变了,平得像井水,没有起伏,也没有情绪。
“楚昭,你以为破了一丝恶念,就见到了真相?”
我冷笑:“我不需要见全部,只要够踹一脚就行。”
他缓缓抬头,眉心那点朱砂裂成十字,黑气从裂缝里钻出来,缠上他眼皮。整张脸开始褪色,袈裟下的躯体微微鼓动,仿佛有东西在皮下走动。
寒星握紧双戟:“主上,它要出来了?”
“还没。”我盯着他胸口的位置,“只是一缕意念寄生,真身还在躲。这家伙啊,活得比老鼠还谨慎。”
她撇嘴:“那咱现在干嘛?等它自己炸?”
“不。”我收扇入袖,“我们得让它觉得,我们信了。”
她一愣:“啊?”
我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立刻会意,故意把戟在地上重重一顿,嚷嚷道:“主上!这老和尚不对劲!他、他眼睛变黑了!”
我装作惊疑,往后退了半步,皱眉道:“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天降高僧,走火入魔了?”
老和尚——或者说寄在他体内的那道意念——果然动了。
他慢慢抬起手,掌心向上,金光再度凝聚,这次不是利刃,而是一朵虚幻的莲台,悬浮在他头顶,花瓣层层展开,每一片都刻着“阿弥陀佛”。
“贫僧……乃西天护法……奉佛旨……渡化逆天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
寒星瞪大眼:“主上!他还想装?!”
我摇头,故作叹息:“唉,看来真是被佛意冲昏了神志。这种状态,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指甲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扇骨缝隙里。《天命漏洞手册》翻到“伪相”到一句批注:
我低声念出:“佛若无影,何来光明?”
话音落下,那莲台突然一顿。
紧接着,老和尚的身体剧烈抽搐,金光与黑气在体内对冲,他头顶的虚影开始扭曲,原本庄严的莲花竟长出了獠牙,花瓣变成一张张嘶吼的人脸。
寒星倒吸一口冷气:“这花……吃人?!”
我冷笑:“不是花吃人,是‘佛’吃人。披着金光的饿鬼,最爱拿香火当饭吃。”
老和尚猛然张嘴,吐出一团黑雾,那雾一触空气就膨胀,化作一只巨手朝我抓来。我早有准备,扇子一抖,将那句“天打雷劈,不如人话难听”迎上去,黑手撞在规则屏障上,发出一声惨叫,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尖叫。
寒星趁机跃起,双戟划出十字风斩,戟风裹着冥河威压,直接把黑雾撕成两半。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血契的光芒暗了一瞬。
“撑得住?”我问。
“小场面!”她咬牙,“就是这契约有点烫,跟煮鸡蛋似的。”
我瞥她一眼:“下次别烧那么狠,你要熔了,谁给我扛行李?”
她咧嘴一笑:“主上放心,我死也得先把您的破扇子送回去。”
我懒得理她,转头看向那老和尚。
他已经站起来了,身体歪斜,像是提线木偶被扯乱了绳子。金光彻底熄灭,黑气从七窍涌出,在他背后凝成一对残破的翅影,像被火烧过的蝶翼。
“楚昭……”他开口,声音不再是伪装的平缓,而是带着九幽深处的回响,“你以为……你能识破所有伪装?”
“不能。”我坦然道,“但我能识破一个就够了。”
我抬起左手,琉璃镜映出他胸口——那里有一块菱形黑印,正随着呼吸明灭,像一颗假心跳。
“你藏了一丝恶念进来,可你忘了,”规则漏洞里,最危险的不是谎言,是自以为藏得好。
他瞳孔一缩。
我笑了:“而且啊,你选错傀儡了。”
“此人身为高僧,执掌经塔,本该心如止水。可他跪下时,呼吸太齐,心跳太稳——活人做不到这么标准,除非……”
我顿了顿。
“——除非他早就死了,只剩一口气吊着,专等你来附身。”
老和尚的身体猛地一僵。
寒星恍然大悟:“所以刚才那群和尚……都是尸体?!”
“差不多。”我收扇抵地,“他们不是来请罪的,是来送葬的。而你,”我指向他,“是来收尸的。”
黑气翻滚,那具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再次跪下。但这一次,不是忏悔,是失控。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肚子里笑。
“楚昭……你逃不过的……三界归一……必由我手开启……”
“哦。”我打断他,“那你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是想当天道审判者,还是想当个冒牌佛祖?”我扇子一挑,“两边都想沾,结果两边都不是,你说你图啥?”
他没回答。
因为寒星一戟砸在他面前,地面裂开三尺,黑气被逼退数寸。
“别跟他废话了主上!”她喊,“这玩意儿臭得很,再拖下去我要吐了!”
我叹了口气:“也是,跟死人讲道理,纯属浪费口粮。”
我抬起手,血珠顺着扇骨滑落,滴在地面。洞手册》最后一行批注浮现:
我低声念咒,血迹蜿蜒成符,寒星锁骨下的契约纹应声爆燃,她整个人被一股幽蓝气流托起,双戟交叉于头顶,戟尖碰撞,发出龙吟般的震鸣。
“寒星,”我说,“送他一程。”
她咧嘴,眼中金光暴涨。
“乐意之至!”
戟风卷起,带着冥河深处的寒意,直扑那具被寄生的躯体。黑气疯狂扭动,想要逃离,却被血契之力牢牢钉在原地。
最后一刻,那老和尚抬起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听见了。
他说:“你……也会……变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