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书焦痕爬了半寸,枯手没动,可那股“它醒了”的寒意已经顺着脊背窜上来。
我收扇入袖,转身就走。
寒星愣了一瞬才跟上:“主上?高僧还在——”
“他不敢追。”我脚步未停,“塔里那个东西刚睁眼,他得盯着。”
我们穿过废墟,脚下碎石咔嚓作响。远处云海翻涌,裂开一道幽暗缝隙,底下是冥河入口,黑水如油,泛着冷光。
“走水路。”我说。
寒星皱眉:“可渡魂舟不是……认你做主人的?它能听令?”
“它不听也得听。”我冷笑,“毕竟契约是我写的,字还是我画歪的。”
话音刚落,河面一阵波动,百丈乌木舟缓缓浮出,船头龙头雕刻在雾中若隐若现——那张脸,赫然是我。
只是嘴角下撇,满脸写着“我不乐意”。
“哟,穷客又来了?”船头传来沙哑声音,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这次带了多少魂币?别又是拿‘666’刻的破铜板糊弄我。”
我从袖中掏出一枚魂币,轻轻一弹。
“绝绝子”三个字在空中划了个弧,啪地贴在船头。
渡魂舟猛地一震,龙头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行吧。”它闷声说,“上船,少废话。”
寒星瞪大眼:“它刚刚……骂你?”
“每天都在骂。”我踏上船板,折扇轻敲船沿,“三千年了,它还没学会闭嘴。”
她紧跟着上来,手始终没离戟柄。船身微晃,几枚刻着“绝绝子”的魂币从缝隙里掉落,砸进冥河,瞬间烧成灰烬。
“别碰那些币。”我提醒,“掉下去的,都是替死鬼还的债。”
她缩回手,低声问:“这船……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我想造条能越界的船,顺手把冥河令炼了。”我靠着船舷,望向浓雾深处,“结果画符时手抖,龙头成了我脸,船也有了意识——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它的‘缔约主人’。”
“所以它恨你?”
“它恨自己命苦。”我笑,“堂堂三界最老的摆渡船,竟被一个‘画错符的骗子’拴了千年契约,连反悔键都没有。”
渡魂舟冷哼一声,船尾翘起半尺,差点把她甩出去。
“坐稳点。”我对寒星说,“它脾气差,但不敢真掀船——毁契的话,它也会散。”
船开始前行,无声无息滑入忘川。
河水漆黑,不见底,也不见波澜,可越是平静,越让人心里发毛。
我闭了闭左眼,琉璃镜下,《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批注浮现:
我低声道:“绕开第三漩涡,趁他们松懈。”
渡魂舟不情不愿地偏转方向,船身擦过一片血红花丛,花瓣如唇,轻轻合拢,像是咬了个空。
寒星盯着水面,忽然道:“主上,水里……有影子。”
我看过去。
忘川如镜,倒映的却不是我们三人。
而是三千年前的画面——
一名玄袍神官立于九重天顶,脚下踩着一卷燃烧的竹简,正是初代天命簿。他手中握剑,眼神冷峻,唇角却勾着一丝讥笑。
那张脸,和我现在一模一样。
寒星呼吸一滞:“那是……你?”
我没答,反手一扇柄敲在她额头上。
“少看这些虚的。”我挡在她面前,折扇横展,遮住水面倒影,“现在不是回忆杀的时间。”
她捂着额头,眼神却仍黏在水面上,像是被钉住。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看到的不只是过去的我,更是“楚昭”这个名字背后的裂缝——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怎么能在天命簿上留下脚印?
《天命漏洞手册》批注狂闪:
我指尖微颤,迅速压下情绪。
不能让她多想。
血契者最怕记忆共鸣。一旦她对我的过去产生执念,反噬就会通过契约传导,变成她的劫。
我转向渡魂舟:“提速,别磨蹭。”
“急什么?”船嘟囔,“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逃命。”
“我不是逃。”我盯着前方雾海,“我是去把剧本改了。”
船沉默一瞬,忽然冷笑:“那你记得付清欠款。上次你说‘未来三百年的漏洞情报’当船费,结果三年过去了,你只给了两条半。”
“那三条够让你躲过雷劫卡顿。”我懒洋洋道,“再说了,你要真嫌少,可以撕契啊——哦对,你不敢。”
船身猛地一顿,像是被掐住喉咙。
“……走着瞧。”它咬牙切齿,“等你哪天真死了,我看谁来续我的灵火。”
我没理它。
低头看向袖内残页,它安静贴着皮肤,温热未退,像是在蛰伏。
寒星站在我身后,气息略乱。她没再说话,但我知道她脑子里正炸锅。
蠢是蠢了点,可她看得太准。
她刚才看到的不只是影像,而是规则的裂痕——
为什么偏偏是“踏碎天命簿”的那一刻被映出来?
为什么冥河能照见三千年前的事?
说明有人在引导这趟行程。
要么是塔里的东西醒了,正在往外界投射信息;
要么是天道本身,终于察觉到了“不存在之人”的行走轨迹。
我摸出第二枚魂币,指尖轻轻一搓。
“要测试吗?”我问自己。
然后,松手。
魂币坠落,没有沉入水中。
它悬在倒影上方,像被某种力量托住。
水面轻颤,两个画面重叠浮现:
一个是神官踩簿,火焰升腾;
另一个是现在的我,冷笑执扇,站在渡魂舟首。
天地仿佛在犹豫。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楚昭”?
寒星伸手要去捞。
我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不轻。
“动它,你就成替死鬼。”我盯着水面,“这是因果锚点,碰了就得有人消失。”
她僵住,瞳孔微缩。
我用扇尖轻轻一点魂币。
“啪”一声,它化为灰烬,倒影瞬间崩散。
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什么已经变了。
《天命漏洞手册》最后一行批注,再次浮现:
我收回手,淡淡道:“看来它还记得我。”
寒星没说话,只是慢慢退到船尾,手重新搭上戟柄,指节微微发白。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也被强行按下了记忆开关。
但她没崩溃,也没质问。
只是站得更直了些。
渡魂舟继续前行,偶尔掉落一枚魂币,落入水中即焚,像是某种献祭。
雾越来越浓,前方隐约透出一线金光——佛国腹地,快到了。
我立于船首,折扇收于袖中,左眼琉璃镜微光流转,脑中批注仍未停歇。
指尖在袖内悄然摩挲残页边缘。
突然,船身一沉。
不是水流冲击,也不是漩涡牵引。
而是……整个冥河,像是被人从下面推了一把。
寒星猛然抬头:“主上!”
我抬手示意她别动。
目光落在水面。
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了一串数字:
鲜红,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