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主的声音还在深渊里回荡，像是从一口锈了三千年的铁井底下爬出来的。
我没动，寒星也没动。她手里的双戟还横在身前，指节绷得发白，血契的位置隐隐发烫，像有一根烧红的针在皮下游走。我知道她在忍，这种时候不能乱动，一动就会被那股怨念钻空子。
“别动。”我低声说，“它的气味能迷魂。”
话音刚落，裂缝猛地炸开，黑气翻涌而出，凝成一道雪白衣袍的身影。九柄血刃浮在他周身，每一把都缠着断断续续的哀嚎，像是有人在用牙齿咬碎自己的舌头。他落地无声，可脚底的海水瞬间结冰，又碎成粉末。
左眼的琉璃镜突然发烫，视野里一片乱码般的符文闪现，像是谁往我的脑子塞了一锅煮糊的面条。《天命漏洞手册》卡住了，信息过载。
三息之后，一行猩红批注终于挤了出来——
好家伙，这还是头一回见它报警拉满。
我笑了：“你拼尽一切，就为了来送死？”
这话出口，渊主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说话，但那九柄血刃转得更快了，边缘开始撕裂空气，发出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你倒是会挑时候。”我慢悠悠地展开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掌心，“刚把你的狗策反完，你就亲自下场给人收尸？挺有责任心啊。”
“楚昭！”他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十几个人同时在喉咙里喊，“你以为夺走几条蠢龙，就能赢？！”
“我不是要赢。”我打断他，“我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你是怎么输的。”
他怒极反笑，眉心那点朱砂忽然裂开一道缝，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鼻梁往下流。不是血，更像某种熔化的蜡。
“那你今天，就留在这里陪它们一起腐烂吧。”
话音未落，骷髅念珠寸寸碎裂，九柄血刃齐齐扬起，锋刃对准我和寒星。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变得粘稠。寒星膝盖微微下沉，显然是扛不住这股威压。
我抬手按住她肩头，力道不大，但她立刻稳住了。
“看好了。”我低声道，“渊主怎么死。”
折扇轻点地面，借力后撤半步，同时拽着寒星往后退了三丈。动作不算快，但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手册刚刚弹出的新批注：
果然，下一秒，三道血刃呈品字形斩下，第四柄稍慢半拍，轨迹偏移了不到一寸。就是这一寸，让整个杀阵出现了短暂的断层。
我们刚好避开了主杀区。
“就这？”我冷笑，“你这招叫‘九重地狱’？我看是‘九缺一’吧。”
渊主脸色一沉，血刃迅速收回，重新列阵。他盯着我，眼神像是要把我钉死在虚空里。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他说，“一个本不存在的人，也配站在我面前谈生死？”
“你说对了。”我点头，“我不该存在。”
然后我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直到距离他只剩五步之遥。
“可问题来了。”我抬眼看他，“既然我本不存在，那你现在杀的，到底是谁？”
渊主瞳孔微缩。
风停了，云不动，连深渊里的黑气都凝滞了一瞬。
我继续往前走，鬼符悬在胸前，逆鳞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寒星没跟上来，她知道这时候不能乱动，只能死死盯着战局。
“你说我该死？”我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慢慢磨进骨头，“那你告诉我——一个本不存在的人，怎么把你逼到亲自下场？”
渊主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挥动血刃，却又迟疑了。
就在这一刻，手册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
不是批注，也不是预警。
是一行从未出现过的、模糊的文字轮廓，像是被水泡过的墨迹，隐约浮现：
话没说完，整本手册剧烈震颤，仿佛内部有个开关被人猛砸了一下。那行字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红色警告：
我眯起眼。
渊主的气息正在暴涨，但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力量已经超出了这片天地能承载的极限。再这么下去，不用打，整个龙潭区域都会被他自己撑爆。
“你疯了？”我说，“为了杀我，连你自己活不活得下来都不管了？”
“只要能抹除你这个异端，”他缓缓抬起手，“三界重归混沌，又有何不可？”
“哦。”我点头，“那你顺便问问那些被你炼成血刃的灵魂，他们愿不愿意陪你一块儿疯？”
他愣了一下。
就这一刹那的迟疑，我抓住机会，把鬼符往前一推，逆鳞之力轰然爆发，在我们和渊主之间拉开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寒星趁机后撤，双戟插地，稳住身形。
“星盘。”我在心里传音，“记录此刻所有数据，若我陨落，按预案启动‘焚规程序’。”
没有回应，但我相信它听到了。
渊主开始往前走，每一步落下，脚下空间就裂开一道细纹，像是玻璃被无形的手掰开。他的气息越来越狂暴，九柄血刃不再规整排列，而是随意悬浮，偶尔互相碰撞，溅出黑色火花。
“楚昭。”他开口，声音竟带了一丝疲惫，“你不该存在的。”
“这话你说了八百遍了。”我冷笑，“烦不烦？”
“你不明白。”他摇头，“‘楚昭’这个名字，是悖论本身。你是天命簿崩裂时掉出来的渣滓，是规则无法定义的残次品。你活着，就是在嘲讽秩序。”
“所以呢？”我摊手，“你要替天道清理门户？”
“我要让你知道——”他猛然抬头，眼中血光暴涨，“不存在，才是对你最仁慈的结局。”
话音落下，他双手一合，九柄血刃骤然融合，化作一柄巨大的黑色镰刀，刀锋直指我的咽喉。
我没有退。
反而上前半步，直视他的眼睛。
“仁慈？”我笑出声，“你这种人，也配谈仁慈？”
镰刀停在我喉前三寸，寒意刺骨。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抵住刀锋。
“渊主。”我低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动手，都会慢半拍吗？”
他没回答。
“因为你在怕。”我继续说，“你怕的不是我有多强，而是你根本不确定——我到底是漏洞，还是补丁？”
他手臂微微颤抖。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就在这时，深渊边缘，一缕幽蓝火焰悄然升起，无声无息，像是从地底爬出的萤火虫。
它飘向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
然后，落在了我的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