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王爷的家,说抄就抄
林远走出书房。
那扇厚重的楠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君王的目光。
门外,夜风更冷。
吹在他身上,却吹不散那道圣旨带来的滚烫。
他袖中的那卷明黄卷轴,此刻不像丝绸,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皮肉。
每走一步,都灼烧着他的神经。
查抄亲王府。
这六个字,在大明,比“谋逆”二字,还要惊世骇俗。
这是在挑战二百年来的祖制,是在动摇大明宗室的根基。
皇帝把这把最锋利,也最招人恨的刀,交给了他。
并且,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林大人。”
那个提着灯笼的老太监,依旧在门外候着,声音尖细,波澜不惊。
“咱家送您出宫。”
林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跟在老太监身后,走在空旷的宫道上。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夹道,没有走偏门。
而是沿着中轴御道,一路向南,直奔午门。
沿途的禁军,看到老太监手中的灯笼,纷纷跪地行礼。
林远走在他们投下的影子里,神情漠然。
他知道,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宫里所有的人。
他林远,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阶下囚。
他是皇帝的刀。
一把,已经见了血,并且即将掀起更大风浪的刀。
出了午门,夜色深沉。
林远的坐骑,早已被一名小太监牵着,等候在门外。
“大人,慢走。”
老太监躬身一礼,提着灯笼,转身消失在宫门的阴影里。
林远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回衙门。”
战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应天府沉寂的街道。
北镇抚司,灯火通明。
当林远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时,赵谦正指挥着手下,将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诏狱里抬出来。
那是纪纲的死忠,在纪千的酷刑下,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烂肉。
看到林远,赵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大大人!您回来了!”
他的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远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他。
“纪佥事呢?”
“在签押房。”赵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远径直走向那间曾经属于纪纲的屋子。
推开门。
纪千正坐在那张属于指挥使的大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用来剔骨的小刀。
听到动静,他抬起那只独眼,看向林远。
“见完了?”
“见完了。”
林远走到他对面,将袖中的那卷明黄卷轴,放在了桌上。
卷轴落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纪千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
“汉王府的地契,田庄,商铺,所有产业的清单。”林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陛下有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查抄汉王府。”
“活捉朱高煦。”
“所有党羽,格杀勿论。”
签押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在轻轻地跳动。
纪千手中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卷圣旨,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查案。
这是战争。
是一场,由皇帝亲自发动,针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疯了”许久,纪千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陛下他,疯了。”
“他没疯。”林远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神情漠然。
“他只是,不想再等了。”
“他要用最快,最狠的方式,把这颗长在心头上的毒瘤,连根挖出来。”
林远看向纪千。
“而我们,就是挖出这颗毒瘤的刀。”
纪千沉默了。
他缓缓俯下身,捡起地上的小刀,重新握在手里。
他的独眼里,那最初的震惊,已经退去。
“好。”
“好一个查抄王府!”
“我纪千,在诏狱里待了三年,做梦都想干一件这样的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
“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林远回答。
“召集所有人手,一炷香之内,我要在庭院里,看到北镇抚司所有能动的人。”
“我去。”纪千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无比萧索,又无比亢奋。
像一头终于挣脱了牢笼,即将开始狩猎的饿狼。
林远独自坐在房中。
他展开那卷圣旨,仔细看着上面的清单。
汉王府,位于城东,占地百亩。
名下田庄三十六处,商铺七十二家,遍布京畿和运河沿线。
这是一张庞大而复杂的,利益网络。
也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罪恶之网。
林远的目光,最终停在了王府的结构图上。
书房,卧房,宝库
他用手指,在图上轻轻划过,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所有可能的藏匿地点。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北镇抚司的庭院中响起。
这是锦衣卫最高等级的召集令。
林远收起圣旨,走出签押房。
庭院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超过八百名锦衣卫缇骑,手持绣春刀,身穿飞鱼服,鸦雀无声。
火把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他们不知道,深夜被召集,所为何事。
纪千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身旁,是那十几名如同雕像般的大内密探。
赵谦则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双腿抖得像筛糠。
林远走到台阶之上,目光扫过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
他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冰冷的声音,响彻夜空。
庭院里,八百锦衣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汉王朱高煦,心怀怨望,结党营私,豢养私兵,意图不轨,罪在不赦!”
“着,北镇抚司指挥佥事林远,持朕亲旨,即刻查抄汉王府!”
“府内上下,无论宗亲、官吏、卫士、奴仆,但有反抗者,立斩无赦!”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整个庭院,死寂一片。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道圣旨的内容,震得魂飞魄散。
查抄王府!
捉拿亲王!
这这是在开玩笑吗?
跪在最前面的赵谦,已经瘫软在地,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跟着这个疯子,去抄王爷的家,这不是找死吗?
“都听明白了吗!”
林远的声音,如同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被吓傻了。
“看来,你们没听明白。”林远冷笑一声。
他看向纪千。
纪千会意,沙哑地开口。
“张德海。”
队列中,一名千户身体一颤,硬着头皮出列。
“属下在!”
“你,愿不愿意去?”纪千问。
那名叫张德海的千户,脸色变了又变。
去,是死。
不去,现在就得死。
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地。
“为陛下尽忠,万死不辞!”
“很好。”纪-千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另一人。
“李全。”
那名叫李全的百户,却犹豫了。
“佥佥事大人,这这可是汉王殿下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黑影,闪过。
林远身后的一名大内密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刀光一闪。
李全的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溅了周围人一脸。
那名密探收刀回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远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现在,还有谁,不愿意去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就是最直接的回答。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庭院。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他们的眼中,依旧有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疯狂。
他们知道,从跪下接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和林远,和这艘疯狂的战船,绑在了一起。
要么,跟着他,冲出一条生路。
要么,就死在这里。
“很好。”林远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纪千。
“纪佥事,你带三百人,封锁王府外围所有街道,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纪千领命。
林远又看向赵谦。
“赵百户。”
“小小的在!”赵谦连滚带爬地跪到跟前。
“你带五百人,随我,正面破门。”
“是是!”赵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出发!”
林远一声令下,翻身上马。
八百锦衣卫,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向着城东的汉王府,席卷而去。
汉王府。
朱高煦逃回府中,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心腹。
书房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薛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脸上满是羞愧和恐惧。
“废物!”
朱高煦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一千多人,被十几个人,吓得屁滚尿流!”
“本王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他兀自不解气,又冲上去,狠狠踹了几脚。
薛禄抱着头,任由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不敢有丝毫反抗。
“王爷息怒!”一名幕僚连忙上前劝阻。
“那林远手持禁军令牌,代表的是陛下,薛将军他”
“陛下!陛下!”朱高煦双目赤红,如同困兽。
“父皇的心,早就偏到他那个太子大哥身上去了!”
“他今天让林远来打我的脸,明天,就敢让他来要我的命!”
“我不能再等了!”朱高煦猛地一拳砸在桌上。
“传我命令!让山东和北平的人,都动起来!”
“他不是要削藩吗?我反给他看!”
书房里的众人,脸色大变。
“王爷!万万不可!”那名幕僚大惊失色,“此时起事,名不正言不顺,无异于自取灭亡啊!”
“那你说怎么办!”朱高煦怒吼,“就让本王,像纪纲一样,被他抓进诏狱,任人宰割吗!”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王府外传来。
整个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书房里的众人,都是一惊。
“怎么回事!”朱高煦厉声喝问。
一名护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王王爷!不好了!”
“锦衣卫!是锦衣卫的人!”
“他们他们把王府的大门,给撞开了!”
“什么!”
朱高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远那个小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敢带人来撞他的王府大门?
他疯了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
“杀啊!”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朱高煦冲出书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黑压压的锦衣卫,如同潮水一般,从被撞得粉碎的大门处涌了进来。
见人就杀,遇阻便砍。
王府里的护卫,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一个照面,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为首的,正是林远。
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身后跟着那十几名如同死神般的黑衣密探。
他们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无视周围的混战,直直地,朝着朱高煦所在的内院,杀了过来。
“林远!”
朱高煦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抄起庭院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翻身跃上房顶。
“所有亲卫!给本王拦住他们!”
“杀了林远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数十名王府的精锐亲卫,发出一声呐喊,悍不畏死地迎向了林远。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林远甚至没有拔刀。
他身后的十几名大内密探,如同鬼魅般散开。
刀光,在夜色中,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数十名亲卫,甚至没能靠近林远十步之内,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朱高煦站在房顶,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他终于意识到。
林远不是疯了。
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杀自己的!
“走!王爷快走!”
那名幕僚拉住朱高煦的衣袖,脸上满是绝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去北平!只要到了北平,我们就还有机会!”
朱高煦死死地盯着下面那个,正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林远!”
“本王,记住你了!”
他不再恋战,转身施展轻功,向着王府的后院,狂奔而去。
那里,有一条他早就准备好的密道。
林远看着他逃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去追。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一名密探,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去告诉纪佥事。”
“放他走。”
“跟紧他。”
“是。”那名密探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林远翻身下马,提着刀,走进了那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他没有理会地上那些跪地求饶的幕僚和仆人。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书房正中,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的墙壁上。
他走到墙边,伸出手,在那幅画的虎眼上,轻轻一按。
“咔嚓。”
一声轻响。
整面墙壁,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黑不见底的,向下的密室入口。
林远提着刀,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密室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
只有一排排的书架。
上面,放满了各种账本,信件,和名册。
林远走到一个刻着“北平”二字的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用黑布包裹的名册。
他翻开名册。
第一页,就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神机营,指挥使,陈懋。
林远的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