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天亮了,杀进去
巷口的黑暗被黎明撕开一道裂口。
林远第一个冲了出去,带起的风,吹散了身后的血腥,迎面撞上了应天府清晨冰冷的空气。
身后,是孟山野兽般的咆哮,是仅存的八名羽林卫决死的怒吼。
还有一个沉默的,如红色鬼魅般的身影。
他们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冲向了那片象征着人间秩序的微光。
长街寂静。
早起的更夫刚刚敲过五更的梆子,坊卒还缩在窝棚里打着哈欠,整座城市尚未从沉睡中苏醒。
这种寂静,却比最喧嚣的战场,更让人心悸。
因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噗!”
林远头也不偏,反手一刀,刀光如匹练,精准地将箭矢从中劈开。
“来了。”
他只吐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店铺的门板后,无数道黑影如潮水般涌现。
他们手持弓弩,刀刃在晨曦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在这里张开。
为首的,是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重甲的将领。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被烈火烧灼过,狰狞可怖的脸。
他是纪纲手下最心狠手辣的走狗之一,北镇抚司指挥佥事,朱福。
“林远,你的路,到头了。”
朱福的声音,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刺耳难听。
他看着林远身后那几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羽林卫,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太子殿下,真是瞎了眼,竟会为了你们这几只丧家之犬,与我锦衣卫为敌。”
“跪下,交出账册。我留你们一个全尸。”
林远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条长街。
前方,是层层叠叠的盾牌手,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两侧屋顶,是上百名弓弩手,箭矢已经上弦。
这是一座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死亡囚笼。
“红袖。”林远突然开口。
“屋顶,交给你。”
“好。”
角落里的红影,只应了一个字。
她动了。
她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红叶,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便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地掠上了屋顶。
她就像一个在黑夜中起舞的舞者,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一道凄美的血光。
屋顶上的弓弩手,甚至没看清她的样子,便捂着喉咙,无声地倒下。
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放箭!杀了那个妖女!”朱福脸色一变,怒吼道。
但已经晚了。
红袖的身影,在屋顶上忽隐忽现,如同鬼魅,不断收割着生命,彻底打乱了弓弩手的阵型。
“孟山!”林远再次低喝。
“盾阵,交给你!”
“吼!”
孟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将背上的弟兄,交给另一名羽林卫,自己则像一头发疯的巨熊,迎着那道钢铁盾墙,发起了冲锋。
他肩胛骨上的剧毒,已经让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但他此刻,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是同袍惨死的悲痛,是忠诚与荣耀的最后燃烧!
“开!”
他手中的战刀,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劈在了最中间的那面盾牌上。
“轰!”
一声巨响。
精铁打造的盾牌,竟被他一刀劈得四分五裂!
持盾的锦衣卫,连人带盾,被这股巨力震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的一片人。
盾阵,出现了一个缺口!
“杀!”
林远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召唤。
他带着剩下的七名羽林卫,紧随孟山之后,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敌人的阵型之中!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的白刃战。
羽林卫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以孟山为锋矢,以林远为中枢,疯狂地向前突进。
他们的刀法,没有丝毫花哨。
劈,砍,刺。
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也致命到了极致。
一名羽林卫的左臂被砍断,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用仅剩的右手,将刀捅|进了敌人的心脏,然后被七八把刀同时贯穿。
他倒下的最后一刻,还在为身后的弟兄,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鲜血,染红了长街。
残肢断臂,铺满了道路。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
朱福在马上看得心惊肉跳。
他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士兵!
这已经不是战斗,这是在用命,去填出一条路!
“骑兵!给我冲垮他们!”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二十多名锦衣卫的精锐骑兵。
他们是纪纲的王牌,每一个都装备精良,马术娴熟。
马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抖。
面对着如同钢铁洪流般冲来的骑兵,已经力竭的羽林卫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人力,有时穷。
他们,挡不住。
“退!进旁边的巷子!”
林远当机立断,一脚踹翻了路边一个卖早点的摊子,滚烫的油锅和蒸笼,瞬间阻碍了骑兵的冲势。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冲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
但巷子的尽头,同样被铁栅栏和刀盾手堵死。
他们被包围了。
“哈哈哈!林远!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
朱福得意地大笑着,带着人,堵住了巷口。
前后都是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孟山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黑色的毒血,已经从他的嘴角渗出。
剩下的五名羽林卫,也都个个带伤,围成一圈,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从长街的另一头传来。
一队身穿制式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跑步而来。
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勇”字。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朱福的脸色,瞬间一变。
“中城兵马司指挥,李勇,在此办案!”
为首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领,勒住马,看着满街的尸体和对峙的双方,眉头紧锁。
“锦衣卫在此捉拿叛逆,闲杂人等,速速退去!”朱福厉声喝道,想用锦衣卫的名头,压住对方。
李勇却冷笑一声,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叛逆?我怎么看着,是你们锦衣卫在当街屠杀?”
“我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在我的地盘上,如此大规模的械斗,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李勇和纪纲,素来不和。他早就看这些无法无天的锦衣卫不顺眼了。
“李勇!你敢管我锦衣卫的事?”朱福又惊又怒。
“我不是管你,我是在执行我的公务!”李勇寸步不让,“所有人,全部给我放下兵器,听候发落!”
他身后的数百名士兵,齐齐将长枪对准了锦衣卫。
局势,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林远,动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代表着太子身份的玉佩,高高举起!
“奉太子殿下密令,清缴汉王府与纪纲安插在京中的叛党!”
他的声音,蕴含着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锦衣卫指挥佥事朱福,便是逆党首领之一!”
“中城兵马司指挥李勇听令!”
林远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刻拿下朱福及其党羽!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此乃太子殿下口谕!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勇看着林远手中的太子私印,又看了看朱福那张因为惊怒而扭曲的脸,大脑飞速运转。
太子和汉王、纪纲的斗争,他早有耳闻。
今天这阵仗,显然是双方彻底撕破脸了。
这是一场豪赌。
站错了队,就是万劫不复。
但,富贵,同样在险中求!
他李勇,不想一辈子只当一个看城门的!
“末将领命!”
李勇一咬牙,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了朱福。
“拿下!”
他身后的数百名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朱福彻底懵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李勇,竟敢真的听从林远的命令,对他动手!
“反了!你们都反了!”
他惊恐地尖叫着,拨马就想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从天而降的死神,落在了他的马背上。
“噗嗤。”
红袖的短刃,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朱福的身体,重重地从马上摔下,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主将一死,剩下的锦衣卫,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纷纷跪地投降。
一场危机,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被化解了。
李勇看着林远,眼神复杂。
他知道,从他下令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和太子,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绑在了一条船上。
“多谢李将军。”林远对他点了点头。
“林大人客气了。”李勇翻身下马,姿态放得很低,“不知接下来,有何吩咐?”
“封锁这里,处理掉尸体。天亮之后,我会亲自去兵马司,给你一个交代。”
“是!”
林远没有再多说,带着孟山等人,穿过混乱的战场,向着皇城的方向,继续前进。
天边,晨光已经大亮。
最后的时刻,到了。
掖门,皇城西南角最偏僻的一座宫门。
当林远一行人,浑身浴血地出现在门前时,守门的卫士,全都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站住!来者何人!”一名校尉厉声喝道。
他们看着林远等人,如同在看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尤其是孟山,他满身是血,肩上还插着一支箭,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地护在林远身侧。
“东宫羽林卫孟山!”孟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了出来。
“奉太子殿下密令回宫!”
“开门!”
他吼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倒下。
林远伸手扶住了他。
“孟将军,我们到了。”
林远的声音,让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了一丝。
他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眼中露出一丝希冀。
门楼上,那名校尉犹豫不决。
孟山他认识,但这些人,实在太过狼狈,而且,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神秘女人。
就在这时。
“嘎吱——”
沉重的宫门,从内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尖细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让他们进来。”
是王瑾!
林远心中一动。
宫门缓缓打开。
王瑾站在门后,他的身后,是数百名严阵以待的羽林卫。
他看到林远等人凄惨的模样,尤其是看到孟山肩上的毒箭时,那张阴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震惊和动容。
“快!传太医!”他尖叫着,冲了过来。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半昏迷的孟山,抬上了软轿。
“林大人你”王瑾看着林远,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想象,这一夜,他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血战。
“账册,拿到了。”
林远从怀中,掏出那个依旧带着体温的油布包,递给了他。
王瑾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了过来,感觉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里面,是整个东宫的未来。
“殿下在等你。”王瑾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林远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宫门。
当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东方的天空,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洒满了整座皇城。
天,亮了。
林远抬起头,看着那轮朝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知道,黑夜已经过去。
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