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铁证如山,请君入瓮!
林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文华殿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光在林远高举的信件和瘫软在地的邱忠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
谋反!
勾结交趾叛军!
刺杀大将军!
这三个词,任何一个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此刻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千户口中,砸向了一位二品大员。
这已经不是弹劾了。
这是搏命!
“疯了……这小子疯了!”一名尚书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浑身都在发抖。
“他哪来的胆子?!”
瘫在地上的邱忠,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他死死地盯着那封被林远举起的信,那熟悉的信纸,熟悉的墨迹,就像一条来自地狱的毒蛇,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完了。
那不是伪造的。
那是他亲手所书,是他催命的符咒!
高坐龙椅之上的永乐皇帝朱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瞬间掀起了万丈寒流。
他没有去看邱忠,甚至没有去看林远。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呈上来。”
朱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温度。
他身边的太监,小步快跑到林远面前,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信,再恭恭敬敬地呈到御前。
朱棣接过了信,没有立刻打开。
他的手指,轻轻地在信封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邱忠的心脏上,让他本已死灰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不……不是的……”
邱忠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他连滚带爬地向前,朝着龙椅的方向嘶吼。
“陛下!假的!都是假的!这是伪造的!这是诬陷!”
“林远!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从交趾回来,分明是投靠了叛军,想要构陷忠良,离间君臣!其心可诛啊陛下!”
他声嘶力竭,状若疯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哦?”朱棣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么说,这封信是假的?”
“是假的!绝对是假的!”邱忠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点头。
站在一旁的汉王朱高煦,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刚刚还在为邱忠说话,转眼间,邱忠就背上了谋反的罪名。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不能让邱忠倒下!
至少,不能这么快倒下!
“父皇!”朱高煦立刻出列,沉声道,“儿臣也认为此事有诈!”
“林远不过区区一个副千户,从交趾战场私自回京,本就形迹可疑!他口口声声说邱侍郎谋反,却只拿出这么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分明是想混淆视听!”
“父皇明鉴,交趾战事未平,此刻朝中若因一封伪信而动摇重臣,岂不是正中叛军下怀?!”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个人得失,上升到了国家安危的高度。
不少原本就依附于汉王一脉的官员,立刻出声附和。
“汉王殿下所言极是!此事必须慎重!”
“一个黄口小儿的话,岂能尽信!”
“请陛下严查此人来历,莫要被奸人蒙骗!”
一时间,殿上的风向,似乎又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瑛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这场大戏的主角,是林远。
林远迎着朱高煦咄咄逼逼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甚至笑了。
“汉王殿下。”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你说我形迹可疑,私自回京?”
“末将自交趾升龙府出发,手持英国公帅令,一路快马加鞭,途径十三个卫所,换乘公文驿马二十一次,所有勘合文书,俱在兵部存档可查。”
“敢问殿下,末将哪一步,是‘私自’?”
朱高煦的脸色一滞。
林远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这封信来历不明?”
“此信,乃是末将从邱侍郎派去与叛军联络的亲信,王振身上,亲手缴获!”
“你说我构陷忠良?”
林远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刺邱忠。
“邱侍郎!你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你不认识一个叫王振的人!”
王振!
听到这个名字,邱忠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彻底熄灭。
如果说信件还可以狡辩是伪造,那王振这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座大山!
看着邱忠那瞬间崩溃的神情,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杀意。
他缓缓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信上的内容,他只看了一眼,便将信纸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之上!
“砰!”
一声巨响,让整个文华殿都为之震颤!
“好!好一个国之重臣!”
朱棣怒极反笑,他站起身,一步步从御阶上走下。
他每走一步,汉王朱高煦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每走一步,那些附和的官员就多一分恐惧。
当朱棣走到大殿中央时,所有人都已经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邱忠。”朱棣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这上面的字迹,朕认得。当年你给朕写请降表的时候,就是这个字迹。”
“这上面的私印,朕也认得。是你当年任职通政司副使时,朕亲手赐给你的。”
“你告诉朕,这也是假的吗?!”
邱忠瘫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汗水浸湿了朝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陛下……”他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呻吟,裤裆处,一股骚臭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
这位刚才还在据理力争的兵部右侍郎,此刻已然吓得尿了裤子。
“废物!”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鄙夷和厌恶。
他的目光,转向了林远。
“你说的那个王振,现在何处?”
“回陛下!”林远朗声道,“此人,就在殿外,听候陛下发落!”
“传!”朱棣只说了一个字。
“不可!”汉王朱高煦脸色大变,再次开口阻拦,“父皇!文华殿乃讲论经史之圣地,岂能让一阶下之囚玷污!此事,应交由三法司会审,断无在大殿之上审讯犯人之理!”
他知道,一旦让王振上殿,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他必须阻止!
“哦?”朱棣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神幽深。
“你的意思是,朕,连在这里审一个叛国贼的资格,都没有了?”
冰冷的话语,让朱高煦如坠冰窟,瞬间冷汗直流。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只是为了祖宗规矩……”
“规矩?”朱棣冷笑一声,“朕的江山社稷,就是最大的规矩!”
“来人!把那个叫王振的,给朕带上来!”
“谁敢再多说一个字,同罪论处!”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有任何异议。
很快,两名殿前武士,便架着一个形容枯槁,浑身发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正是王振!
王振一进大殿,看到这般阵仗,尤其是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直接瘫软在地。
“罪囚王振,叩见陛下!”
邱忠看到王振,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杀了他!快杀了他!”他突然暴起,像一头疯狗一样,朝着王振扑了过去。
他想在王振开口前,杀人灭口!
然而,他刚冲出两步,一道身影便如鬼魅般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林远。
林远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一脚。
“砰!”
一声闷响,邱忠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蟠龙金柱上,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到极致。
直到邱忠落地,众人才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大的胆子!
好狠的手段!
竟敢在御前,对朝廷二品大员动手!
然而,朱棣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闪过一丝欣赏。
够果决!够狠辣!
这小子,对他的胃口。
“王振。”
林远冰冷的声音,在王振耳边响起。
“抬起头,看着我。”
王振颤抖着抬起头,对上了林远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我问你,你手中的信,要交给谁?受谁的指使,去联络交趾叛军?”
林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说出来,陛下或可饶你家人不死。”
“若敢有半句虚言,你王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这番话,既是威胁,也是最后的通牒。
王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邱忠,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最后,目光落在了脸色铁青的汉王朱高煦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彻底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了。
“噗通”一声,王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回……回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不堪。
“是……是兵部右侍郎,邱忠大人!”
“是他……是他让罪囚带着亲笔信,去联络交趾的黎利叛军!”
“信中说……说只要叛军能拖住英国公的大军,他便会在朝中运作,断绝大军的粮草,并且……并且会派人刺杀英国公!”
“事成之后,他会……他会说服汉王殿下,上奏陛下,与交趾议和,将……将交趾之地,重新封给黎氏!”
轰!
王振的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文华殿内炸开!
所有人的脑子,都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如果说之前林远的指控,还只是投石问路。
那王振的这番供词,就是货真价实的雷神之锤!
断绝大军粮草!
刺杀英国公张辅!
勾结汉王,分裂国土!
这已经不是谋反了,这是卖国!这是要把大明的脊梁骨给活活打断!
“你……你胡说!”汉王朱高煦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指着王振,厉声尖叫,“父皇!他胡说!他这是在攀诬儿臣!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绝无此心啊!”
“哦?”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陈瑛。
这位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的“铁面阎罗”,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出列,对着朱高煦,不咸不淡地说道:“汉王殿下,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这罪囚,只是说邱忠会‘说服’您,又没说您已经‘同意’了。”
“还是说……”陈瑛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您心里有鬼?”
“你!”朱高煦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王振说的是“说服”,这是一个将来的动作,他完全可以撇清。
可他刚才那过激的反应,反而显得他做贼心虚!
“够了!”
朱棣的咆哮,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浑身上下散发着尸山血海般的恐怖杀气。
“好!好得很啊!”
“朕的国之重臣,朕的亲生儿子!”
“一个勾结外敌,意图卖国!”
“一个结党营私,觊觎皇权!”
“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儿子!”
朱棣一步步走回御阶,重新坐上龙椅,那股君临天下的无上威压,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来人!”
“将邱忠这个叛国之贼,给朕拖下去!传朕旨意,着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审此案!”
“邱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尽数下锦衣卫诏狱!所有家产,全部查抄!”
“凡与邱忠有过来往者,一并彻查!朕倒要看看,我大明的朝堂上,到底还藏着多少个这样的国贼!”
“至于汉王朱高煦……”朱棣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禁足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父皇!”朱高-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
他知道,他完了。
虽然父皇没有立刻废了他,但这道禁足令,已经宣告了他政治生命的死刑。
锦衣卫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昏死过去的邱忠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一场惊天动地的朝堂风暴,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朱棣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挺拔如松的年轻身影上。
“林远。”
“末将在。”
“你,很好。”朱棣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欣赏,有审视,更有帝王独有的权衡。
“黑风山大捷,你为国立下首功。今日揭发国贼,再立奇功。”
“朕,有功必赏。”
“传朕旨意,擢升林远为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赐麒麟服,佩绣春刀,入北镇抚司,协办邱忠谋逆一案!”
“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凡涉此案者,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抓后审!”
“朕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把所有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给朕揪出来!”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
锦衣卫千户!
协办谋逆大案!
先斩后奏之权!
这份恩宠,这份权力,简直是一步登天!
林远心中也是一凛,他知道,皇帝这是将他放在了火上烤。
这个任务,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致命的毒药。
办好了,他将一飞冲天,成为天子心腹。
办不好,他将会被汉王以及邱忠背后那张巨大的利益网络,撕成碎片。
但他,没有选择。
“末将,领旨谢恩!”
林远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文华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京城的棋盘,才算真正为他展开。
而他,将以这锦衣卫千户的身份,与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下一盘更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