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你管这叫行军？
夜色如墨。
北风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旷野之上，一条由两千人组成的火龙，正以一种诡异而疯狂的速度向前蠕动。
没有马蹄声，没有整齐的步伐声。
只有两种声音，单调，却撼人心魄。
一种，是木板在冻土上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像是无数条巨蟒在黑夜中爬行。
另一种，是沉重到极点的喘息声，粗重，压抑，仿佛每个人都把肺给拉成了一个破风箱。
队伍的最前方，林远没有乘坐任何拖板。
他只是走着，用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
他的步伐不大，频率却极快，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精准得可怕。
他身后，那十几名亲卫同样如此，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影子，紧紧跟随着主人的脚步，与他保持着完全一致的节奏。
苏樱骑在马上，感觉自己像在做一个荒诞的噩梦。
这是全军仅剩的几匹还能勉强跟上队伍的战马之一。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依旧感到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可那些士兵，只穿着单薄的甲胄，却在奔跑。
不，那不是奔跑。
那是一种介于竞走和奔跑之间的，一种极度消耗体力，却能保持长时间高速前进的姿态。
两人一组。
一人坐在简陋的拖板上，蜷缩着身体，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或是啃着干硬的肉干。
另一人则在身前套上绳索，像牲口一样，拖着身后的同伴和物资，埋头狂奔。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有一声短促的哨音响起。
听到哨音，所有人会机械地停下，交换位置，然后再次启动。
没有命令，没有催促。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支幽灵组成的军队。
苏樱看着身边一个刚刚从拖板上换下来拉车的士兵。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tou的年轻人，原先是大同镇的兵。
他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汗水，汗水刚一冒出来，就被冷风吹成了冰碴。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可他的脚下，没有半分迟疑。
苏-樱无法理解。
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两千名刚刚还濒临哗变的降兵，像一群被驯服的野兽一样，执行这种自杀式的命令？
“水。”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拖板上传来。
拉车的年轻人没有停步，只是从腰间解下水囊，向后递去。
拖板上的人接过，仰头猛灌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整个过程，两人甚至没有对视一眼。
默契，或者说，麻木。
“前面有坡！”
队伍中，一名林家军的老兵吼了一嗓子。
所有人立刻调整了呼吸，拉车的士兵身体压得更低，肌肉贲张，步伐变得更加沉重。
苏樱看见，林远第一个冲上了那道缓坡。
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仿佛那道横亘在前的土坡，根本不存在。
“他他还是人吗？”
苏-樱身边，一名负责护卫她的亲卫，忍不住低声呢喃。
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们至少奔袭了六十里路。
林远，没有喝过一口水，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连喘息声，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就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用自己的背影，为身后这两千人，标注着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没有人能超越他。
也没有人敢掉队。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名士兵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能成功。
他身后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像潮水一般，从他身边流过。
没有人去扶他。
没有人去看他。
他的同伴，只是解开了拖板上的绳索，将他扔了上去，然后一个人，拖着两个人，继续前进。
冰冷，残酷，却有效。
“换！”
哨声再次响起。
队伍停下，交换位置。
一名原大-同镇的百户，踉跄着从拖板上站起来。
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动一下都针扎似的疼。
“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他看着前面那个套上绳索，准备让他坐上去的同伴，脸上满是绝望。
他的同伴，是个林家军的老兵，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刀疤脸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
“侯爷就在前面。”
百户的身体一颤。
他顺着刀疤脸的目光看去。
火光下，那个挺拔的背影，就在队伍的最前方，不远不近。
仿佛一座移动的山。
只要那座山不倒，身后的人，就不能停。
“可是我的腿”
“那就用手爬。”刀疤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爬不动了，就躺在板子上，看着我拖你走。”
“等我死了，自然会有人拖着我们两个的尸体，继续走。”
百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刀疤脸那双平静的眼睛，忽然觉得比草原的寒风还要冷。
死？
在这个队伍里，死亡似乎成了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坐上了拖板。
“走吧。”
队伍，再次启动。
苏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忽然明白了。
林远用的不是军令，不是威严。
他用的是他自己。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尺，一杆旗，一个所有人都必须追赶的标杆。
他在用自己的极限，去压榨所有人的极限。
这种方式，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因为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说一个“累”字。
时间，在麻木的奔行中，一点点流逝。
夜，越来越深。
风，越来越大。
队伍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但没有人掉队。
拖板上，从最初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甚至三个人。
拉车的人，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他们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疯狼，眼中只剩下目的地，只剩下前方那个永不停歇的背影。
“噗通。”
又一个人倒下了。
这次，是一名大同镇的千总。
他算是降将中职位比较高的一个，养尊处优惯了，体能本就是弱项。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走了杀了我吧”
他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