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跪下的,才有资格说话
风停了。
厮杀声也停了。
草原上只剩下两种声音。
一种是伤马无意识的悲鸣,另一种是血液渗入泥土的“滋滋”声。
数万名鞑靼士兵跪在地上,像一片被狂风吹倒的黑麦。
他们的头颅深深低下,不敢去看那个骑在马上,手里还提着阿鲁台头颅的男人。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林远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
他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干,眼前的景象甚至开始出现重影。
但他不能倒下。
他用刀鞘支撑住身体,强迫自己坐得更直。
那颗属于阿鲁台的头颅,被他高高举起,像一盏宣告新时代来临的血腥灯笼。
岳峰策马来到他身边,脸上混杂着狂热的崇拜和无法掩饰的担忧。
“大人,您”
“死不了。”
林远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环顾四周,目光从那些被吓破了胆的瓦剌首领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片黑压压的降兵海洋上。
“传我的命令。”
“所有万夫长以上的人,不管瓦剌还是鞑靼,一刻钟内,到阿鲁台的王帐见我。”
“迟到者,死。”
“试图逃跑者,灭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那些刚刚还在为胜利而兴奋的瓦剌首领们,心头猛地一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们意识到,瓜分战利品的盛宴还没有开始。
一场决定他们自己命运的审判,已经降临。
阿鲁台的王帐,比巴图的更加奢华。
整张的雪狼皮铺满了地面,黄金打造的酒具在角落里闪着光,空气中还残留着熏香和奶酒混合的浓郁气息。
现在,这里的主人换了。
林远坐在那张象征着鞑靼最高权力的熊皮大椅上,阿鲁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被他随意地扔在脚边,像一个脏了的皮球。
他没有处理伤口,任由鲜血浸透了飞鱼服,在身下的熊皮上印出暗红的痕迹。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但紧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岳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铁塔,警惕地盯着帐门口。
脚步声响起。
以赤马部首领为首的十几个瓦剌头人,率先走了进来。
他们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走在最前面,脸上带着谄媚而又畏惧的笑容。
紧接着,几十名鞑靼的万夫长、千夫长,被神机营的士兵用刀逼着,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卸掉,脸上满是屈辱和绝望。
一百多人,挤满了整个王帐。
没有人敢说话,帐篷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林远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很平静,却像最锋利的刀子,刮过每一个人的心脏。
“人都到齐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回回大人,都都到齐了。”赤马部首领结结巴巴地回答,腰弯得像一张弓。
“很好。”
林远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任何场面话,没有安抚,也没有许诺。
他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
“从今天起,草原上,没有瓦剌,也没有鞑靼。”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蒙古头领的心上。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的部落,你们的旗号,你们的名字,从现在开始,都没有了。”
林林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只有一个新的名字。”
“归化营。”
“我,是你们唯一的主人,唯一的可汗,唯一的长生天。”
“我的话,就是法。”
“我的意志,就是你们的宿命。”
死寂。
王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远这番话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是要征服草原。
他是要抹掉草原!
他要将所有蒙古人的根,都彻底刨掉!
“你你休想!”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人群中响起。
是一名鞑靼的万夫长,一个四十多岁,脸上刻着风霜的男人。
他的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林远。
“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是草原的雄鹰!绝不会做你们南朝人的狗!”
“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你休想折断我们的脊梁!”
这番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不少鞑靼将领的眼中,重新燃起了血性。
“对!我们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杀光我们啊!汉狗!”
就连那些瓦剌首领,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
林远的做法,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接受的底线。
赤马部首领张了张嘴,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林远笑了。
他看着那个带头叫喊的鞑靼万夫长,笑容里带着一丝赞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帖木儿!黄金家族的后裔!”那万夫长昂着头,一脸傲然。
“很好,帖木儿。”林远点了点头,“你很有勇气。”
他话锋一转,看向其他人。
“还有谁,跟他想的一样?”
“觉得我是在羞辱你们?觉得宁死不屈?”
鞑靼将领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又有七八个人站了出来,与帖木儿并肩而立。
他们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着林远。
“很好。”
林远再次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没有看那些站出来的鞑靼人,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赤马部首领和其他瓦剌头人。
“你们呢?”
“你们也觉得,我没有资格,做你们的主人?”
赤马部首领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他看着林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阿鲁台的头颅。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小人不敢!”
“大人就是草原上新的太阳!我们赤马部,愿意永远追随大人!做您最忠诚的狗!”
他这一跪,就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其他的瓦剌首领们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拼命地磕头。
“我等愿意归顺大人!”
“大人就是我们的长生天!”
“谁敢反对大人,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谄媚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站着的鞑靼将领,脸上露出极度鄙夷的神色。
“懦夫!瓦剌人都是一群没有骨头的懦夫!”帖木儿怒骂道。
林远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赤马部首领。
“你说,愿意做我最忠诚的狗?”
“是!是!”赤马部首领头也不敢抬。
“狗,是要会咬人的。”
林远的声音很轻。
“现在,你的面前,有八个不听话的人。”
“证明你的忠诚。”
赤马部首领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
他看到了林远眼中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
他也看到了帖木儿等人那充满杀意的目光。
他明白了。
这是一张投名状。
一张用同族的血,来书写的投名状。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林远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目光,又扫过其他跪着的瓦剌首领。
“或者,你们谁,想替他证明?”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最后一丝尊严。
赤马部首领的眼中闪过一抹狰狞,他猛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帖木儿!你这乱臣贼子!竟敢违抗大人的命令!”
他咆哮着,像一头发疯的野牛,冲向了帖木儿。
“你找死!”
帖木儿没想到他真的敢动手,猝不及不及之下,被赤马部首领狠狠一刀捅|进了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
帖木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的刀柄,又看了看那张扭曲的脸。
“你叛徒”
“杀!”
其他的瓦剌首领见状,也纷纷红了眼,拔出武器,扑向了剩下那几个站着的鞑靼将领。
王帐内,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屠宰场。
没有兵器在手的鞑靼将领们,根本不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瓦剌人的对手。
惨叫声,咒骂声,利刃入肉声,响成一片。
那些还站着的鞑靼将领们,彻底懵了。
他们看着昔日的草原同族,此刻却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眼中的血性,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所取代。
很快,战斗结束了。
八具尸体,倒在血泊中。
赤马部首领浑身是血,他拄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和其他瓦剌首领,像一群刚刚饱餐过的野兽,用敬畏到极点的目光,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的男人。
林远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他站起身,走到那些剩下的,还站着的鞑靼将领面前。
“现在,还有谁想站着死?”
“噗通。”
“噗通。”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犹豫。
所有的鞑靼将领,双腿一软,全部跪了下去。
他们的脊梁,被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彻底打断了。
“很好。”
林远走回主位,重新坐下。
他看着帐篷里,这一百多个跪伏的身影。
瓦剌人,鞑靼人,现在,他们的身上,都沾了同族的血,再也没有了退路。
他们都被死死地绑在了自己这辆战车上。
“从明天开始。”
林远的声音,在寂静的王帐中回响。
“打乱编制。瓦剌人去管鞑靼兵,鞑靼人去管瓦剌兵。”
“十天之内,我要看到一支全新的,只听我号令的大军。”
“十天之后,草原上任何一个还敢挂着自己旗号的部落。”
“杀无赦。”
夜,深了。
岳峰走进王帐,看到林远正对着一盆清水,清洗着脸上的血污。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抬手,似乎都用尽了力气。
“大人。”岳峰的声音有些干涩,“都处理好了。那些头领都已经回营整编部队去了。”
“嗯。”林远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岳峰看着林远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大人的消耗有多大。
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要用何等坚硬的心,才能面不改色地驱使一群狼,去咬死另一群狼。
“大人,您的伤”
“皮外伤。”
林远终于转过身,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但脸色依旧苍白。
“我们还有多少弹药和粮草?”
“虎蹲炮的开花弹基本用尽了,实心弹和霰弹还剩一些。佛朗机炮的弹药还算充足。”
岳峰汇报道。
“粮草接收了白狼部和鞑靼的库存,足够我们十万大军吃三个月。”
“十万大军”林远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足够了。”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广袤的草原上移动。
“传令下去,明天开始,以战养战。”
“让归化营的那些人,自己去解决补给问题。”
“去抢,去掠夺那些不肯臣服的部落。”
“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把整个草原,变成一台只为我服务的战争机器。”
岳峰心头一震。
他明白林远的意思。
这是要让蒙古人自己,去压榨蒙古人最后的价值。
用他们的血,来喂养这头刚刚诞生的巨兽。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斥候冲了进来,神色古怪,带着一丝慌张。
“大人!”
斥候单膝跪地,声音都在发抖。
“南边长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
林远眉头一皱:“又是谁?朱棣派来的援军?”
“不不是军队!”
斥候的脸色变得惨白,咽了口唾沫。
“只有十几个人,护着一辆马车。”
“他们打着日月龙旗,为首的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