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产科的消毒水气味还未完全从鼻腔散去,新生喜悦的余温尚在心头萦绕,生活便已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下一页,将新的牵挂与旧的担忧编织在一起。
婆婆带着怀瑾和若华回国的消息,是三天后传来的。航班落地时,我带着银月去接机。闸口打开,两个小小的身影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来,直直扑进我怀里。
“妈妈!”
“妈妈!我们好想你!”
怀瑾长高了些,若华的脸蛋被海风吹得微红。我蹲下身,用力抱住他们,亲吻他们的发顶,熟悉的孩童馨香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婆婆拖着行李箱走来,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倦意,但眼神是温和的。
“月月,辛苦了。家里的事,还有漫漫那边,我们都听说了。”婆婆拍拍我的手臂,“孩子们很想你。”
“妈,路上辛苦了,“家里都收拾好了,您先好好休息。”
回到老宅,两个孩子像小尾巴一样黏着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他们争相讲述在国外见到的趣事,展示婆婆给他们买的新玩具和新书,叽叽喳喳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客厅。看着他们鲜活的笑脸,听着他们毫无阴霾的欢语,连日来因漫漫生产、无尘远行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的缝隙。
晚上,哄他们睡觉成了我最珍视的仪式。怀瑾和若华挤在我那张大床上,一左一右依偎着我,要求听故事。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怀瑾问。
“很快了,”我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声音轻柔而肯定,“等他把重要的工作做完,就会回来陪你们搭新的乐高飞船。”
“爸爸是超人吗?”若华天真地问。
我笑了:“在妈妈心里,他是。但在你们面前,他只是最爱你们的爸爸。”
渐渐地,他们的眼皮开始打架,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怀瑾的手还抓着我睡衣的一角,若华的小脑袋靠在我的臂弯里。暖黄色的床头灯洒下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两张天使般的睡颜。这一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轻轻起身,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将这幅安宁的画面定格下来。照片里,孩子们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浅浅的、满足的弧度。我将照片发给了无尘,附上一行字:“看,你的小超人和小公主在等你回家。一切安好,勿念。”
发送成功后,我静静坐在床边,又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替他们掖好被角,悄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回到书房,我打开电脑,准备处理一些积压的学生论文。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规律地走动。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房门被急促地敲响,未等我应声,银月已推门而入。她的步伐比往常快,脸上惯有的冷静被一种罕见的凝重取代,甚至隐隐发白。她的眼神锐利而紧绷,直直看向我。
“夫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块冰投入静谧的湖面,激起刺骨的寒意,“刚接到炎越的紧急加密通讯。家主……中弹了。”
时间仿佛有瞬间的停滞,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我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但随即,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迫它稳定下来,将那股瞬间冲上头顶的眩晕和寒意死死压回心底。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银月,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怎么回事?详细说。”
银月语速加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无国界救援会议本身就被一些当地极端武装视为挑衅和干预。之前因为‘和平纪念碑’落成和揭幕仪式,家主公开呼吁冲突各方停火、保障人道主义通道,就已经被某些势力盯上了,上了他们的‘不受欢迎名单’。这次会议期间,a国方面提供的安保人员中,混入了一名军方叛逃者,被极端组织收买。会议中途休憩时,此人伺机动手。子弹射偏了,打向了寒峰,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推开了寒峰,自己左肩中弹。”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现场立刻陷入混乱,炎越和赤烈当场制服了袭击者,并控制了局面。目前,家主已被紧急送往a国首都条件最好的军方医院。a国外交部高层和我国外事部门的赵部长都在现场,正协同处理,并全程陪同在医院。炎越说,手术已经完成,子弹取出,未伤及要害和主要血管神经,但失血较多,目前仍在观察中。更详细的情况和医疗报告,炎越会尽快通过安全渠道发过来。”
书房里只剩下银月汇报的声音,以及窗外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夜嚣。我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目光落在桌面上一点虚空,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银月所说的每一个信息点拆解、分析、串联。
无国界救援会议的风险,我们并非没有预估。极端势力的敌意,也早在情报简报的预料之中。安保漏洞……这是最棘手也最难以完全防范的一环。寒峰……无尘推开他……这完全是无尘会做的事。左肩中弹,非要害,手术完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袭击者背景?除了那名叛逃者,还有没有其他同伙或后续威胁?a国当局现在的态度和措施?医院的安全级别?我们的人除了炎越、赤烈,寒峰,影组织还有多少在那边?寒峰情况如何?”我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银月显然也已梳理过情况,立刻回答:“袭击者是单独行动,已被控制,正在审讯。a国当局对此事极为震怒,a国总统已亲自下令彻查并加强所有与会外宾的安保,尤其是家主所在的医院,已提升至最高警戒级别,由a国最可靠的特种部队和我们的组织人员共同负责。现已全部部署在医院关键位置。寒峰毫发无伤,但情绪……非常激动和自责。”
我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那细微的“笃笃”声,成了此刻唯一能让我集中思绪的节奏。
“联系赵部长,以长孙司长夫人的名义,感谢a国当局的迅速反应和全力救治,强调我们相信a国会彻底调查此事,并确保我方所有人员后续的绝对安全。请赵部长代为转达我们对a国医疗团队的感谢。”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同时,告诉炎越,我要每小时一次的情况简报,重点是无尘的生命体征、医疗意见和周边安全动态。让他和赤烈务必稳住寒峰,告诉他,无尘的选择是为了保护同伴,这不是他的错,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协助炎越和赤烈保障后续安全,而不是自责。”
“是,夫人。”银月迅速记录。
“家里的安保,从此刻起,提升等级。怀瑾、若华、婆婆、无攸、林晓、梦洁,还有漫漫和小屿那边的防护,重新评估,增加暗哨。所有进出人员,核查加倍。但动作要隐蔽,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尤其别吓到孩子和老人。”
“明白。”
“另外,”我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准备一下,如果……如果需要,我要能随时动身前往a国。不,不是如果。你私下先做好所有预案,包括航线申请、入境手续、随行人员、当地接应,以及……万一需要医疗转运的预备方案。告诉无攸,注意集团的股价和业务是否有所异常,在无尘情况稳定、且无尘有明确需要或允许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也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银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敬佩。“是,夫人。我立刻去办。”
“还有,”我叫住她,“给无尘发一条加密消息,不用等他回复。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孩子们刚睡着,照片你看到了。我在这里,等你平安回来。务必配合治疗,不准逞强。”
银月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她转身快步离去,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再次将我留在寂静之中。我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先前强迫压下的惊涛骇浪,此刻才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蔓延开来。左肩中弹……手术……观察……这些词汇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我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那混乱的现场,看见他推开寒峰时决绝的背影,看见鲜血染红他常穿的那件浅色衬衫……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试图缠绕心脏。但我用力地、深深地呼吸,将那些画面和情绪强行剥离。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是判断、是部署、是成为稳住这个家的锚。
我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清晰坚定。打开电脑,开始调阅近期所有与a国局势、极端组织动向相关的情报简报,同时留意着加密通讯渠道的动静。我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漫长。但我也知道,远在异国他乡的他,正在经历同样的长夜。
我不是医生,无法亲手为他缝合伤口;我也不是战士,不能立刻飞到他身边挡下子弹。但我能在这里,守住我们的家,稳住所有爱他的人的心,用最冷静的头脑处理一切危机,为他铺好可能需要的每一条归途。
这就是我的位置,我的战场。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夜色更深了。我等待着,在寂静与紧绷中,等待着来自远方的下一个消息。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念:他会平安的。必须平安。因为这里,有等他回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