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新月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本翻开的报纸，重新看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挑和试探。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种被压抑在最深处的……狂热。
车厢里，再也没有人说话。
只有卡车发动机沉稳的轰鸣，和车轮碾过土路的单调声响。
黑风犬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做噩梦。
它换了个姿势，将头朝着苏林的方向，睡得格外香甜。
车厢内，死寂取代了先前的诡异。
那只酒杯和里面的红酒，就那么凭空消失了，连一丁点水汽都没留下。
尹新月坐在原处，一动不动，那张总是挂着甜美笑容的俏脸，此刻却找不到半分血色。
她引以为傲的聪慧与手段，在刚才那一幕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终于不再去想如何挑衅，如何试探，如何在那人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她明白了，自己就象一只在巨龙脚下上蹿下跳的蚂蚁，自以为吸引了巨龙的注意，殊不知，巨龙只是嫌她聒噪，随时可能一脚踩下来。
这种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却又从心底最深处，涌起一股病态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狂热。
她想看清，这条龙，究竟能飞多高。
霍灵曦则完全是另一种心境。
她彻底平静了下来。
苏林那一手，让她看清了自己和尹新月与他之间的距离，那是一道无法用任何凡俗标准去衡量的天堑。
既然都是他脚边的“孩子”，那又何必去争谁的玩具更好看？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跟上他的脚步，哪怕只是远远地跟在身后。
霍灵曦闭上眼，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怀中的夔骨。
那股阴寒的煞气，依旧像无数根钢针，扎遍她的四肢百骸。
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不再去对抗，不再去抵御，而是试着去接纳，去感受那股源自太古凶兽的怨与恨。
车厢里，再无人说话。
一个在恐惧与狂热中窥视神明。
一个在痛苦与决绝中重塑自身。
而那个始作俑者，早已翻过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仿佛真的睡着了。
只有趴在他脚边的黑风犬，不安地换了个姿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
夜幕降临。
庞大的黑色房车，驶离了官道，拐进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
开车的，是张日山手下一个沉默寡言的亲兵。
他将车停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一声不吭地开始生火，准备宿营。
车门打开，一股夹杂着沙尘的冷风灌了进来。
霍灵曦第一个走落车。
当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她竟觉得，这荒原上的夜风，带着一丝暖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可指尖，却不再象之前那样冰冷僵硬。
她体内的“狱卒”血脉，似乎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与那块夔骨的煞气，达成某种诡异的共生。
尹新月第二个落车。
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等着别人伺候，而是走到火堆旁，看着那亲兵笨拙地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火，鬼使神差地开口。
“我来吧。”
亲兵愣住了，这位尹大小姐的身份，他可是清楚得很。
尹新月没解释，只是从他手里拿过火绒和火石，蹲下身，熟练地引燃了火绒，又小心地架上干柴。
很快，一捧温暖的火焰，在寒冷的夜风中升腾而起。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很专注，没有了平日的娇媚，反而多了一种踏实的沉静。
亲兵看得目定口呆。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车门口的黑风犬，突然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黑暗，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喉咙里“呜呜”作响，一身油亮的黑毛都炸了起来。
“叫什么。”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苏林打着哈欠走落车，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瞥了一眼冲着黑暗龇牙咧嘴的黑风，有些嫌弃。
“晚饭还没好，就想着加餐了？”
黑风被他看了一眼，那股子凶悍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夹着尾巴呜咽一声，灰溜溜地跑回苏林脚边趴下，再也不敢出声。
那片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苏林这句轻飘飘的话，悄然退去。
苏林走到火堆旁坐下，从亲兵手里拿过一根用来烤肉的铁钎，在火里拨了拨。
“铁要烧红了，才能打。”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人也一样。”
霍灵曦站在他身后，听到这话，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
她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默默地走到苏林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火堆旁坐下。
火焰的光芒，映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显得愈发明亮。
尹新月看了看苏林，又看了看霍灵曦，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个她思考了一路的问题。
“苏先生，力量……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很空，也很笨。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问。
苏林懒得回答这种哲学问题，他只是拿起一块刚切好的羊腿肉，串在铁钎上，架在火上烤。
“力量，就是我让你闭嘴，你就得闭嘴。”
他一边转着烤肉，一边随口说道。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我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我想让你活，你也别想轻易地死。”
他说得理所当然，霸道至极。
尹新月却听懂了。
力量，就是规则。
而他，就是制定规则的人。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堆，看着那块羊腿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地冒着油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荒原的夜，很静。
头顶是璀灿的星河，一望无垠。
火堆噼啪作响，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寒意。
一车，三人，一犬。
没有人再说话，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苏林专心致志地烤着肉，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
霍灵曦抱着那块冰冷的骨头，感受着火焰的温暖，一冷一热之间，身体里那股对抗，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尖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