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走了。
带着一身事了拂衣去的懒散，把一个烂摊子和两个心思各异的女人留在了这间气氛诡异的客房里。
霍灵曦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汗水湿透、身体如筛糠般剧烈颤斗的尹新月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息。
有甜汤的药香，有桂花糕的甜香，还有一丝从尹新月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沉重与毁灭意味的令人心悸的腥气。
霍灵曦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苏林离开前的那句话。
“看好她，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把房子拆了。”
那语气，平淡得就象在吩咐下人看管一件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
可霍灵曦听在耳中，却品出了另一层味道。
那是信任，也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授权。
他把尹新月交给了自己处置。
这个认知，让霍灵曦心中那点因尹新月挑衅而升起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尹新月，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需要被“看管”的客人，或者说……工具。
想通了这一点，霍灵曦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拉过一张椅子，在距离尹新月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既是监视，也是一种无声的审视。
此刻的尹新月，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那一滴“忘川源水”，就象一滴滚烫的岩浆，滴进了冰水里。
在她体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神魂，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太古神山死死压住，每一寸都在哀鸣，都在崩解。
而她那与生俱来的“聚宝盆”命格，则象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那股试图将她碾碎的“沉重”规则。
毁灭与新生。
撕裂与重组。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展开了一场最原始、最野蛮的战争。
她的皮肤表面时而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宝光，时而又蒙上一层死寂的灰黑。
整个人就象一块正在被反复捶打、淬火的顽铁。
痛苦，深入骨髓，直达灵魂。
但尹新月却死死地咬着下唇，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那张绝美的俏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眼神却依旧倔强，象一头濒死不屈的孤狼。
她不能倒下。
尤其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倒下。
霍灵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她能感觉到，尹新月体内正在发生着何等恐怖的聚变。
那逸散出的能量波动，甚至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她也终于明白，苏林为什么说，那东西，尹新月沾之即死。
若不是她命格特殊，换做九门任何一个当家，恐怕在接触到那滴“水”的瞬间，就已经神魂俱灭了。
“需要帮忙吗？”
霍灵曦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尹新月紧闭着双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劳……费心。”
“哦。”霍灵曦点了点头，真的就不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她只是在执行苏林的命令。
既然你没快死，那我就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尹新月身上的颤斗开始慢慢减弱。
她体表那层交替闪铄的金光与黑气也逐渐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
那股暴虐的“沉重”规则，似乎终于被“聚宝盆”命格给强行“消化”了。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纯粹的力量开始从她的命格本源中反馈出来，重塑着她那几近崩溃的神魂与肉身。
破而后立。
尹新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美眸之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深邃得惊人。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整个人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旗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起伏的曲线。
狼狈，却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活下来了。
而且，她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变强了。
不是简单的力量提升，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跃迁。
“恭喜。”霍灵曦放下茶杯，淡淡开口，“看来，苏林给你的‘赏赐’，效果不错。”
“赏赐”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淅。
尹新月抬起头，看向霍灵曦。
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啊，效果很好。”尹新月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好到……让我觉得，再来几滴，或许就能追上苏先生的脚步了呢。”
她在反击。
用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方式。
霍灵曦眼神一冷。
“尹小姐，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贪心？”尹新月轻笑一声，她走到霍灵曦面前，微微俯下身，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直视着霍灵曦的眼睛。
“霍当家，你知道吗？”
“就在刚才，我好象……又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
“我看到了一座，建在云端之上的金色神殿。神殿的门口，有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两个字。”
“轩辕。”
霍灵曦的心，猛地一跳。
又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又是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尹新月满意地看着霍灵曦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那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经历生死考验的人不是她。
“看来，苏先生说的‘花’，快要开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对着霍灵曦露出了一个璨烂的，却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笑容。
“霍当家，谢谢你的‘照顾’。”
“不过，下一次，就不劳你费心了。”
“毕竟，我们这种人打架，凡人，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说完，她推开门，径直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霍灵曦一个人。
她坐在椅子上，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凡人？
她看着自己光洁的手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股名为“不甘”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