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姆林盯着这个自称探险家协会官员的家伙,突然想起路上跟那个寸头女孩闲聊时,她撇嘴对色莫做出的评价。
那是个常住人口撑死几千,探险家和雇佣兵数量却比国民多好几倍的“国家”。
表面光鲜,顶着“第二强国”的名头,实际上早已不受国王把控。
整个国家被几大探险团,或者说“探险家协会”所裹挟,哪怕是名义上作为最高领导者的国王,也都得看协会脸色行事。
或许那位德乌斯王正是看透了这点,却又无力改变,才会一心扑在自己热爱的探险事业上。
“身份、礼遇?”
“那你为什么不走正式外交渠道来访,偏要混在难民队伍里?”
卡姆林面无表情问道。
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没有出声。
废话,要不是国内乱成一锅粥,连协会高层都自身难保,谁愿意跑出来遭罪?
他们原本打算带着家当去培吉特,用钱砸开门路,继续过体面日子。
哪知道半路就被虫爪劫了,一切化为乌有。
可这些话,他们不敢当面说出来。
卡姆林等了几秒,见无人回应,便不再看他们。
他转向其他正在登记的难民,意有所指道:
“风之谷的规矩很简单,我再重申一遍。”
“这里没有人能不劳而获,不会技能就去学,学不会就干最基础的力气活。”
“要是觉得委屈,”他抬手一指谷口方向,“从那边就能离开,走好不送。”
说罢,卡姆林便将那三十多个人晾在原地,前去协助其他人了。
“这……”
贵族们互相交换眼神,全都是对卡姆林的恼怒和不忿。
神明大人都已经接纳他们了,不过是个民兵领队,怎么敢如此“嚣张跋扈”!
可气归气,愣是没一个人真的转身离开。
不携带任何粮食与装备走进沙漠,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而在亲眼见识过城墙上的神罚后,他们也同样没胆子当面表达不满。
“不要怕,咱们集体抗议,不信他们不管!”
最终,他们选择了最“体面”的方式——
席地而坐,开始无声抗议,要求风之谷必须给予他们符合身份的对待。
既然救了我们,难道还能眼睁睁看我们饿死?
就算饿死在这里,我们“抗议联盟”也绝不低头!
……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已经是难民抵达后的第二个傍晚。
谷底空地上,已经搭建起数十顶帐篷。
一部分是从沙匪营地缴获的灰褐色行军帐篷,另一部分是用简易木架撑起的粗麻布棚。
帐篷挨着两侧崖壁,为了防风和保暖,密密麻麻挨在一起。
整片谷底空地呈橄榄状,东西两端被城墙和防沙坝截断,南北则是高耸的崖壁。
哪怕最狭窄的地方也有近五百米宽,总面积堪比一个现代大型体育场,非常适合用来给难民暂住。
几乎所有帐篷都空荡荡的,几乎所有人都进入风之谷内部,要么在观摩学习,要么已经上手帮忙了。
他们得先跟着领班熟悉环境,弄清楚工作流程才行。
只有“抗议联盟”的人,依旧留在帐篷区。
他们或坐或躺,挤在两顶相邻的帐篷里,脸色比昨天更加憔瘁。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超过三十个小时,他们没进过一粒米。
卡姆林说到做到,真就没再给他们发过任何食物,甚至对他们的抗议完全视若无睹。
帐篷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再坚持坚持。”那个瘦削男人低声说道,“为了稳住其他难民,他们不可能真让我们饿死,等他们扛不住压力主动找上门来,咱们就有筹码了。”
“对,说得对。”另一个眼窝深陷、年纪稍轻的人接话,“我们都在诚心向神树大人祈祷了,神明慈悲,一定会眷顾虔诚的人……”
这话引起了几声附和,即便他们全都还没真正见过黄金树的样子,却依旧幻想着虔诚祈祷能换来一顿热饭。
就在这时,脚步声和说笑声陆续传来,外出工作的人们回来了。
与帐篷里死气沉沉的氛围截然不同,归来的难民们大多面带喜色。
风之谷,不愧是腐海诸国中最为富饶的一片土地。
他们见到了真正的农田,成片作物在风中起伏。
那种潦阔与生机,是种植在冰冷渠道中的液体田无法比拟的。
他们还走进了真正的森林,树木高大,枝叶交错,鸟鸣兽走。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青草、朽木和野花的复杂气息,远比色莫皇家园林墙外那点可怜的“绿化”要鲜活千万倍。
最关键的是,工作本身,也比预想要顺利得多。
腐海诸国虽然政体各异,但技术体系却是同样源自艾弗达鲁古国。
再加之各国常年互通有无,使用的工具、材料、零件规格大同小异,无论是铁匠、武器匠还是纺织工,稍微适应一下就能上手。
最后,他们还领到了那种印着金色圆环标记的小木片,也就是工分。
因为难民住房还没建好,暂时没法自己开伙,食物仍由风之谷统一供给。
只需要一枚工分,就能兑换一张“餐券”,凭着这张草纸即可领取到一日三餐。
晚饭时间很快到来,几辆板车被推到了即将完工的办事处门前。
车上放着数个大号木桶,桶盖掀开,香气扑面而来。
已经在谷内吃过一餐的“过来人”立刻围了上去,挥舞着餐券开始排队。
他们可是清楚,风之谷的饭,和前几天逃难路上喝的稀薄肉粥完全是两码事。
浓稠的蔬菜粥在桶里微微晃动,麦粒、胡萝卜丁、洋葱碎熬得几乎化开,其味道比肉粥还要鲜香浓郁。
旁边还有几盆加了胡椒和细盐的土豆泥,吃起来那叫一个入口即化。
再加之成摞的麦饼,作为前面两者最好的搭档。
用恩惠作物做出来的食物,无论是营养、味道,还是卖相,都甩开那些受污染的粮食不知几条街。
即便是王宫贵族,也不可能品尝过这等美食。
人群有序地排成长队,在农妇们的指挥下领取晚餐。
难民……或者说,“移民者”们,吃得满嘴飘香。
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
胃里被温热扎实的食物填满的感觉,驱散了一切负面情绪。
而更让他们心潮澎湃的,是娜乌西卡今天下午亲自来视察时说的那番话:
“积攒够一百工分,就能申请拥有房屋,成为风之谷的正式成员。”
“你们的子女可以进城堡学堂,读书认字,学习技艺;你们的家人能住进遮风挡雨的房子,不用再流浪。”
“等你们老了,风之谷也会根据你们曾经的贡献,让你们安度晚年。”
“这里,就是你们新的家园。”
其他人的反应,都通过帐篷的缝隙,传进了“抗议者联盟”的眼里、耳里、鼻子里。
食物的香气无孔不入,钻进来,撩拨着他们空荡荡的肚子。
欢声笑语像细针,扎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有人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
是之前说自己诚心祈祷,眼窝深陷的年轻贵族。
他猛地站起身,掀开帐篷帘子。
“我懂得一些酿酒的技巧,或许……他们刚好需要呢?”
他盯着不远处那些围坐吃饭、满脸幸福的人群,无视了身后“同伴”的挽留,毅然向办事处走去。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其他人也陆续走出来。
“我、我读过几年书,会写字,会算帐……”
“我父亲是石匠,我小时候跟着打过下手……”
“我……”
所谓的“抗议联盟”,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溃散了。
墙头上,卡姆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