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在杀人的时候。
苏州城门楼内挤满看戏的大员。
他们不能去,本能感到卫时觉会做大事。
怒气冲冲而出,根本不像是杀徐弘基,就是激怒了。
五里远很模糊,好在有十多个望远镜。
卫时觉一刀扎进徐希皋心口。
城门楼内几声惊呼,其他人立刻抢夺望远镜观看。
百姓的欢呼声传来,他们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楼内很安静,一群人低头沉思。
这些都是中枢重臣,都是出类拔萃的谋士,瞬间就明白卫时觉猜到结果了,宁肯杀国公自污,自我束缚权力,以此来庇佑百姓。
叶向高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叹一声,“权力的滋味…放弃比拥有更需要勇气…嘿嘿…乖孙真是大英雄。”
其他人被叫回神,神色黯然。
邹元标点点头,“赢了百姓,输了朝堂,那就赢了未来。”
赵南星跟着道,“少保这人太可怕了,从哪里学的敏锐?说几句话就能判断一切。”
“哼!”怀宁侯轻哼一声,“若被天下抛弃,被天地抛弃,只有靠自己能生存,生死挣扎一圈,你也不一样。”
宣城伯环视一圈,“诸位,对方到底要干嘛?”
叶向高轻咳一声,“其实乖孙早猜到了,他是不敢想象天下有此等恶人。”
杨涟跟着点点头,“是啊,一辞早想到了,他不缺兵、不缺钱粮,但他的本能告诉他,富裕就是软肋,于是他把河工作为第一要务。千里黄泛区,可以拖住任何改革。”
韩爌吐出一口气,“周显王十一年,楚国攻魏,决黄河水灌长垣,以水代兵,几镐下去,未伤一兵一卒,取得大片土地。
恶例一开,道德没有下限,秦将王贲水灌大梁,朱温决堤阻李克用,谢彦章决堤陷晋兵,段凝决堤阻后唐,杜充决堤阻金兵,完颜白撒决堤阻蒙古,蒙古决堤阻宋军北伐,元朝决堤淹义军…
以水代兵,最恶毒的招数,最自私的招数,损人不利已,无能的嘶吼、穷途末路的泄愤,偏偏给自己塑造一个正义和无奈的形象,无数人丧命于一念之间。”
宣城伯震惊看着几个老头,“诸位早猜到了?”
叶向高苦笑一声,“宣城伯,你不了解你的胞弟啊,没听到他说嘛,杀人要有目的,那他为何莫须有杀徐希皋?一定是为了警告。他还说权力的滋味,不过如此,这是要回京了。”
宣城伯拍拍额头,“福清公如此判断?”
洪承畴轻咳一声,“伯爷,最先想到的就是少保,他对河工格外重视,且本能认为河工是天下第一要务,外海的很多粮食,少保说留一半,万一黄淮决堤,万一北方大旱大涝,需要立刻赈灾。
少保对灾情的重视,对百姓的怜悯,对河工的重视,一定传出去了,他为了天下百姓做事,那就会成为被利用的软肋,还未发生,下官…也不能乱说。”
宣城伯顿时气得一脚踹墙,“他妈的,世上怎有如此恶毒之事。”
邹元标摇摇头,“这不是北勋的主意,但北勋知道有人欲用黄泛区拖住改革,而且这主意出自很多人,英国公在等雨季来临。
徐希皋不该来,不该刺激少保,他咬定少保的改革会被阻断,其实也就不难猜了,手段就那么点,只有千里黄泛区能拖住二十万大军、拖住无数钱粮。
坏就坏在黄河真的很弱,但凡有一人乱来,少保就被拖住了,杀徐希皋,先动手为强,只为警告天下,不杀徐希皋,就得滥杀,少保很无奈。”
众人齐齐双手挠头,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
黄河,母亲河,天下最脆弱的河。
善淤、善决、善徙,最容易被利用的河。
数不尽的旧例,数不尽的恶人。
白骨累累,从未阻止。
城门楼充满无奈的安静,一名部曲出现,“诸位,少保召见!”
众人一愣,没注意卫时觉都回城了,连忙下楼。
巡抚衙门站满红甲禁卫。
众人绕过仪门,远远的就看卫时觉,一人端坐在椅中。
大厅的椅子被撤掉了,进来三十多人,只能全部站着。
卫时觉开口还是忍不住的怒气,“互相打一巴掌,想不到的人太愚蠢,该打,想到的人不说,更该打。”
叶向高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巴掌。
倒是都挺干脆。
卫时觉沉默一会,淡淡开口,“徐希皋眼里全是悔恨,骂他自己愚蠢,也骂我愚蠢,世上的钱粮和大军永远不够用,人家自然有办法拖住我。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我可以转进,可以撤退,但必须保留反击的兵力,十三府就是我反击的兵力,清理干净十三府,顺利改革,将来才能决战,普及全国。
若我无底线的退步,那是害死天下人,若我无底线的冲进,那是拖累无数人,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
杨涟凝声道,“英雄的忍让从不是胆小,是无畏的意志。”
“杨师傅不用为我狡辩,就是实力不够,无法精准狙杀对手,他们隐藏在暗处,隐藏在民间,隐藏在朝堂,也许隐藏在这大厅。”
众人都不说话了。
卫时觉又道,“若有人反悔、害怕、担心,此刻就离开,卫某不怨你,留下之人若瞻前顾后、左右摇摆,卫某可以肯定告诉你,徐氏两国公就是榜样。”
大厅沉默了。
卫时觉也没催,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洪承畴犹豫迈步出列。
众人齐齐瞪眼看着他,又齐齐后退一步,远离他。
洪承畴被众人的行为逗笑了,向卫时觉躬身,“少保,大伙此刻不可能退出去,至多两年,少保天下无敌,两年时间而已,还不至于让人犹豫。”